颜珞怕冷,顾阙暖着她,夜里就好过。
春露半夜进来添了回炭火。
清晨的时候,屋里就暖了许多,顾阙睡得沉,颜珞悄悄起来了。贴着炭火,她将双手放在火上,双手逐渐感觉到点滴热意。
半晌后,她穿好衣裳,推开门,冷风扑面而来,吱吱鬼鬼跳了过来,她道:“将那守灵人请来。”
吱吱明白,是掳来。
鬼鬼没想明白,傻傻地问主子:“他若不来,怎么办?”
“不来就掳来,你怎么那么傻呀。”吱吱提着鬼鬼的衣领往外走。
颜珞回到屋里,坐在炭盆旁,看着红色的火焰,眼中同样涌出焰火。
那人唤陆堂,能活着,必然与先帝之间达成某样的交易,也是不干净的。
赵诠苟活,是因为他动了手。陆堂又做了什么?
颜珞想不透,但陆堂活着,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了心口里。
片刻后,顾阙醒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二十岁的女子眉眼成熟,褪去青涩,如同熟透了的蜜桃。
颜珞凝着顾阙。顾阙抬眸,就撞进了颜珞含笑的眸子里。
顾阙嗔她:“你看我做甚?”
这里是帝陵,葬的是文帝陛下夫妻,是颜珞的生父生母。
二人从昨夜开始就止了房事,颜珞看她,却不亲她。顾阙心里有数,秉持礼数。
但清早就这么看着她,着实古怪。她翻过身子,不理颜珞。
颜珞爱看她,尤其是在床.笫之间,看不够。
颜珞烤火,等浑身都暖了,主动凑过去了,望着顾阙后颈的肌肤,伸手摸了摸,很软很滑。
就摸了一下,顾阙缩进被子里了,不给摸了。
颜珞不满:“小气。”
顾阙继续睡,昨日走了一天,很累,她躲在被子里问颜珞:“你不累吗?”
无论前一日做了什么,颜珞总会准时醒来。
这点让顾阙就很崩溃,寻常人做不到的,颜珞就像是一个机器了。
“今日有事去做,你睡吧。”颜珞起身。
推开门闻到一股香味,颜珞嗅了嗅,是烤红薯的味道。
准是阿婆无事在烤红薯,颜珞顺着香味找到了在角落里烤红薯的人,她好奇:“您烤红薯做甚?”
“你阿娘出嫁前喜欢吃,嫁人后就不吃了,我这是给她烤的。”孙氏絮絮叨叨,看了她一眼,“你会为了顾阙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颜珞轻笑:“喜欢的东西与喜欢的人有矛盾的地方吗?”
“烤红薯多俗气,皇后必然是要母仪天下的,你可见过哪朝皇后像我这样蹲着烤红薯的?”孙氏道。
颜珞噎住,凝眸道:“我有多少毛病,您不知道吗?顾阙嫌弃过吗?”
顾阙嘴上唠叨,天天说你怎么那么作呢,说完,继续笑吟吟地抱着她,口嗨罢了,爱意上不曾减过一分。
傻阙!
孙氏叹气,余光瞥见走来的人儿,唇角弯弯,立即拿话说道:“那是个傻姑娘,你阿娘也是个傻姑娘,你呀,比你娘有福气。”
颜珞摇首,不知她故意拿话激自己,不赞同她的话,悠悠自得,道:“我比阿娘强,倘若我无权无势,顾阙怎会跟着我呢?阿婆,没有权势,就只能一味忍让。”
孙氏笑死了,顾阙来了,她笑道:“二姑娘,吃红薯吗?我烤的,可好吃了。”
顾阙深深地看着颜珞,唇角微抿,颜珞的话她都听到了,觉得怪怪的,便道:“不吃。”
转身走了。
走远后,孙氏就淬颜珞:“你以为你有权势厉害?永乐侯那样的性子,顾阙不点头,他会让自己的女儿跟了你?”
永乐侯虽说不厚道,但在这件事上态度坚决,颜珞绝对讨不到好处。
颜珞不说话了,被阿婆带进阴沟里了,自己也理屈,蹲在地上捡起一块红薯,慢慢地剥了起来。
孙氏嘲讽她:“堂堂一朝丞相蹲地上吃红薯,要脸吗?”
“阿婆,不要和我吵,你吵不过我的。”颜珞没心情吵架了,无奈道:“阿婆,我今晚会不会被踢下床?”
“我去给皇后娘娘多磕几个头,保佑你今晚、明晚、后天晚上,都给踢下床,让你自以为是。”孙氏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教训道:“你以为你自己了不起,没发病了对吗?笑话你的药?”
颜珞罕见地没有怼回去。
孙氏教训过一通,吱吱回来了,背着一个麻袋,直接丢在了颜珞面前。
“这是什么,咋还会动呢?”孙氏吓了一跳。
鬼鬼蹿出来,一眼就见到地上的红薯,没忍住摸了一个藏在怀里。放进怀里的时候,烫得肚皮都疼。
她忍住了,吱吱却在颜珞的吩咐下扛起麻袋进屋了。
孙氏眼睁睁地看着她去了自己的屋子,跳脚了,“进我的屋子干什么?”
吱吱将人丢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道:“银子。”
颜珞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天天银子,你是有多穷?”
“丞相,我算了算,照您这个速度,我得再攒二十年才能买一间小屋子。”吱吱也很委屈,京城的房价太高了,高得自己压根买不起。
但是总得有落脚的地方,所以要快些攒钱。
颜珞叹气,“我要被你气死,你怎么那么蠢呢。我同你说,你如果成亲,去问你师父要聘礼,再问师姐们要份子钱,听澜处肯定还有嫁妆。到时候凑在一起卖了,不就可以买宅子了。”
“真的吗?”吱吱糊涂了,还可以这样做?
颜珞摆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得明白,听澜会不会跟你?她可是有娘老子的,小心乱棍打断你的腿。”
吱吱抖了抖。
孙氏骂道:“又带坏孩子,赶紧办你的事,快将屋子还我。”
颜珞这才慢吞吞地进屋,关上门,麻袋动了动,她走过去,将麻袋解开。
麻袋里的人挣了出来,颜珞定睛看着他挣扎,一直未曾出声。
须臾后,陆堂挣扎出来,他的面色很白,几乎可以看见肌肤下的血管,这是多年不见阳光的缘故。
陆堂着一身灰布道袍,他已过五十岁了,不再年轻,下颚没有胡须,看人的眼睛带着阴鸷。
他问颜珞:“为何绑我?”
“赵诠死了。”颜珞开门见山。
陆堂拧眉,笑道:“我第一回听到颜珞的名字时候,是在多年前,颜家三爷提议用他女儿的命换回殿下的命时。”
颜珞深吸一口气,道:“原来你也知晓。”
“真正的颜珞活不过八岁,她的肺腑都已经坏了,颜三铤而走险,我暗地里帮衬,不然殿下怎会逃出生天。文帝陛下有旨,不准先帝杀我,我才苟且至今。”
颜珞问他:“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陆堂微叹,“正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才酿成大祸。”
颜珞不明。
他继续说道:“陛下酒醉,那名宫娥伺候,倘若我做些什么,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情了。然而,陛下要宠幸宫娥是天经地义之事,是皇后娘娘自己想不明白,害了自己也害了小皇子。她是皇后,怎可妒呢。”
在这世道,女子善妒,便是大忌,她还是皇后呢。
陆堂愧疚,“皇后死后,陛下一病不起,如何不是爱呢?他未曾怪我,当听到你的死讯后,更是愧疚。他与先帝谈话,命我守着帝陵,我活了,才有殿下的今日,单单一个颜三人如何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如何将你带出去。并非我邀功,而是希望殿下早日收手。大魏江山是文帝陛下的心血。”
“陆内官,他的心血与我并无关系,我的命是我父亲用女儿的命换来的。你说的在理,是阿娘的错,世道于我不公,我便毁了世道。我不会对世道低头,我既然无法掌握,唯有毁之。”颜珞神色阴狠,道:“你也活够了。”
许久,陆堂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释然道:“我等了殿下许多年,我想劝殿下早日放下。”
颜珞道:“我若放下,必是大魏灭国之时。”
陆堂抬眸,满目沧桑,道:“殿下,我这里有一样东西,您会喜欢的,请您派人随我去取,但愿这样东西可以让殿下放下恩怨,做一明君。”
“我从未想过做皇帝。”颜珞嗤笑,她若想,岂会有如今的皇帝。
陆堂看着当初活蹦乱跳的公主出落成眼前动人的模样,心下酸涩,道:“皇后娘娘会心疼您的。”
颜珞否决:“她若心疼我,便不会丢下我不管不顾。”
“殿下,您为何要否决呢?”陆堂不知公主为何变成今日残酷的模样,她似从地狱来,将所有人都推入地狱,与她一起沉沦。
而颜珞不愿与他多说,转身走出去,唤道:“吱吱。”
吱吱从角落里蹿出来,忙擦了擦嘴边的红薯皮,“丞相。”
颜珞道:“大买卖。”
吱吱眼前一亮,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好。”
陆堂从屋里走出来,首度见到阳光觉得一阵晕眩,靠着门框缓了缓,吱吱上前揪着他就要走。
“吱吱。”孙氏忽而喊了一声,道:“尊重些。”
她认识陆堂,当年宫里也曾共事。大火后,中宫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是陆堂悄悄放她出宫。
救命恩情,她记得。
她看向颜珞,张了张唇角,欲言又止,颜珞自己走了。
孙氏松了口气,走到陆堂面前,“你可还好?”
陆堂睁不开眼,闻声不知是何人,但听语气也知是故人,孙氏扶着他回屋,“我们说说话。”
顾阙趴在床上无精打采,屋里屋外都什么人,不大热闹,屋里就一个炭盆,她有些冷,在床上贴了好多个暖宝宝。
这才觉得好受多了。
刚贴完,颜珞就回来了,她将被子裹住,凝着颜珞:“做甚?”
“顾阙,我们聊聊?”颜珞搬了凳子,悠哉悠哉地坐在床前。
顾阙眨了眨眼,指着自己的床:“你上来,我们好好聊。”
“这可是我阿爹阿娘的地方,你这般欺负我,他们会想见见你的。”颜珞不去,顾阙会咬死她的。
顾阙道:“让你阿爹阿娘看看,自己的女儿不听话,是如何被教训的。”
颜珞:“……”
“气势很足啊。”颜珞理屈,“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