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嘉城外。
甘维起码有一个消息没有说错,就是葛氏姐弟名义上虽然分家,实则依旧是一体,如今统领那些山贼的就是葛氏家主葛璞,光看外表,她倒很像世家出身——最早,葛氏的长辈也是希望把孩子按照主流的方向教导,这样一来,等葛璞成年后,才好在朝中混个一官半职。
身为一族之长,若是葛璞当初留守于府邸中,外人或许没那么容易攻入卢嘉城,只可惜为了维护军队阵势,她当日也随兵而出,负责督管后军,防备大股逃兵出现。
葛羽道:“甘氏那边,依旧坚持自己不曾背叛我等,却不肯为咱们打开邬堡的大门。”
现在随着他们驻扎在城外的“山匪”里头,也有不少是甘氏的人马,还有对方族中的几个年轻人,在得知甘氏背叛,卢嘉城易主后,葛羽当即将人拿下幽禁起来,却又不晓得到底该杀还是不该杀。
——就像甘氏不敢放他们进邬堡一样,他们也不敢把后背交给对方。
葛羽:“若是现下攻城,便得防备着甘氏忽施暗算,不若先将邬堡攻破……”
话未说完,葛璞便抬手一鞭,直接将人抽到了马背下头。
葛璞盯着对方,嗤笑一声:“你这主意,卢嘉城里那位师将军就算再如何聪明,怕也想象不到。”
葛羽惶恐地垂下头,纵然是他,也能听懂家主此言并非夸奖自己聪明,而是讽刺自己愚蠢。
葛璞慢慢道:“咱们现在若是攻打甘氏邬堡,不过损耗己力而已,还未必能攻打得下,旁人高不高兴,我暂且不知,但那位师将军一定高兴极了。”看了眼族弟,冷道,“当日叔父送你去张氏读书,羽弟果然十分用心。”
为了让族中孩子们能够一个合适的出身,葛家长辈早早就托了各种关系,送家里的小辈们去士人门下读书,其中葛羽运气不错,拜在北地张氏门下,还接受过如今非常受温鸿看中的那位幕僚张并山的指点。
——葛璞自然不知道,张并山此人在评论区的外号是“料事如神”,经常会筹谋一些“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输出不到五”的神奇计划,葛羽能有如今的表现,往日跟着张并山学习的时候,显然十分用心。
葛羽犹豫半晌,还是谏言:“若是此刻率兵攻打甘氏邬堡,那位师将军知道后,说不定便会出兵偷袭咱们后方,只要他们的兵马有胆子离开城池,咱们就可以围而歼之。”抬头看着族长,语气恳切,“事已至此,外头情况难道还能更坏吗?索性行险计,以佯攻诱敌!”
葛璞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葛羽。
正常来说,葛璞是不愿意接受这么愚蠢的计策的,不过此计出乎她到的意料,那多半也不在敌人的预料之内,作为一个普通豪强,她实在很难得到真正有本事之人的投效,相比起来,葛羽已经能算是矮个子里的将军了,便干脆依言行事,亲自带兵去攻打甘氏邬堡。
甘氏那边在晓得卢嘉城易主后,就一直有所提防,虽然葛璞等人是趁夜来攻,依旧没过分慌乱,他们没有回应城外的喊话,派遣弓箭手在城头坚守,又把热油一桶一桶地顺着城墙泼下,免得敌人攀登上来。
邬堡内私兵数量并不多,但只要不曾被骗开堡门,凭着高墙与深壕,便能坚持一段时间。
卢嘉城那边守城的将士也看见城外有火光,大军夜间行动,自然需要火把照明,从上方望过去,当真如一条黄龙在地上蜿蜒而行。
将士们将消息紧急上报至县衙当中,任飞鸿颇为纳闷:“将军除了不曾攻打甘氏之外,是否还派了内间过去挑拨?”
不然也没法解释,那两家怎么突然就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
在任飞鸿看来,甘氏的立场虽然有些可疑,但对于葛氏叛贼而言,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并非是立刻就需要铲除的主要矛盾,换做她过去当幕僚,多半得会建议主将立刻发动强攻。
师诸和摇头,同样十分不解:“师某出身于建州,之后又在北地任职,出仕时间尚短,所能依仗的,不过是陛下委派的精壮士卒而已,哪里有能耐在兰康郡安插人手。”
大周官吏,想要有点属于自己的人脉根基,多半也得外放过一任地方主官才行。
陈明分析:“莫非是那群‘山匪’里有人想要弃暗投明,才出言挑拨,让主将做出有利于我等的决策?”
数人议论不休,但结论都挺一致——不管敌方的目的是什么,他们都坚守不出。
师诸和手上的兵卒的确不多,而且刚刚攻下卢嘉城,城内人心浮动,若是派出去的骑兵少了,自然起不到偷袭的效果,派出去的人多了,又很容易被截断后路。
师诸和道:“不过对方军中若是有出色人才,光凭此事,就能看出咱们兵力空虚。”
任飞鸿:“便是没有出色人才,也一样晓得咱们兵力空虚。”笑,“可惜你我都没有天子那样的能耐,否则一番疑兵之计下来,就足够他们胆战心惊。”
外间天色微亮。
强攻了一晚上却没能将邬堡攻下,最终不得不退兵的葛璞又握紧了马鞭,她表情冷硬,手臂抬了又放,放了又抬,一时间不知道该抽谁才合适。
——自己明明晓得葛羽不靠谱,之前怎么就误信了对方的鬼话?
跟现代社会不同,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非常混乱繁杂,作为一军主将,被边上人忽悠着做出错误决策其实是很普遍的事情,尤其是葛璞的幕僚们各执己见,乍听上去往往谁都有点道理,等执行起来,又很容易出现各种不靠谱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