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晏然是一个非常勤政的天子,她一年间为国事操的心,都能抵得上上一代的总和,对于那个时代的许多大臣而言,值得庆幸的是天子并未让身边人都按照自己的节奏工作,还常劝臣子保重,尤其在面对管着禁军、市监还得经常参议政事的池常侍跟张常侍时,更是强行给了他们五天假期。
太徵宫内,皇帝叹了口气,对下属的生活习惯表达不满:“你二人每日睡得比朕迟,起得却比朕还早,长此以往,不是养生之道,近日朝中事务不算繁忙,抽空歇息几天。”
池仪先应了声是,然后又笑道:“只是监内要务颇多,臣与张常侍不必一起休假……”
温晏然笑:“你们都是事必躬亲的性子,若是分开休假,不等于是让在岗的那人把休沐那人该忙的事情给承接了过去?如此一来,虽然休息了,却也更累了。”又道,“监中事务,暂由副手管理,朕也会在边上看着,你们尽管休息便是。”
池仪跟张络见皇帝执意如此,便都依令而行。
温晏然除了放他们休沐之外,还特地叫了服侍池张两人的内官过去,仔细问了问他们包括每日吃多少饭,喝多少水在内的日常情形。
“回去后,你们都疏散疏散,自己找些乐趣。”
池仪听闻,笑着说了一句如果被记录下来绝对大有奸宦之嫌的话:“那陛下如何不找些乐趣?”
温晏然伸手敲了敲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书——那堆东西里有前朝的,也有南学跟景苑和苑那边的,其中池仪能看懂的,也只有一半左右——然后实话实说道:“不算人的话,这些已经是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事物。”顿了下,笑,“当然还有小红。”
——小红是陛下那只狸花猫的名字,当日天子买猫回宫,许多内廷待诏为了奉承君主,用心拟了不少名字送上来,天子看过后倒是给了几句夸奖,说是起的都很好,最终却没有直接采用,而是亲自命名其为小红,并表示如果以后能有第二只猫的话,就叫小明。
天子近臣们曾听皇帝提过一句起名的缘由:“世上太多猫叫咪咪,所以还是叫小红显得比较独特。”
“……”
作为最接近皇帝也是理论上最擅长揣摩帝心的存在之二,池仪跟张络有时其实也不是很能理解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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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批准休息后,池张两人先回了市监一趟,把手上工作简单安排了一下,然后才依照皇帝的旨意,回家享受假期。
他们是认识了二十年的同僚与老友,彼此熟稔至极,休沐时却没有聚在一块,这既是因两人的乐趣并不一致,也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市监的两位负责人没事凑得那么近,很容易引起敌对势力的杀心,被人一锅端掉。
在宫中住处换下官袍的池仪站在中门前头,凝视着面前的雨帘。
太康的夏天很多雨。
她曾随天子去过丹州,丹州那边也多雨,但雨跟雨之间也有不同。
南地的雨势更大,而且多骤雨,等雨停之后,天气便格外爽朗澄澈。
等小内官们将马车赶过来后,池仪便撑开油纸伞,扶着侍从的手登上了车——油纸伞也是一样新事物,前几年,天子令人把桐树的果实晒干了榨油,涂抹在纸上,起到了很好的防水效果。
太康比建平热闹,直到晚间街上的行人也是络绎不绝,幸好她的府邸距离皇城近,倒是安静肃穆一些。
一位侍从过来禀报:“太医署中来了人,说是奉陛下之命,给常侍看诊。”
池仪点头:“好好将人请进来。”
来人乃是太医丞,因为多在宫中侍奉的缘故,也是池仪的熟人,见面后先问过好,然后才道:“陛下看常侍眼下青黑之色甚重,派下官来瞧瞧情况。”接着诊了脉,又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
“其实近来不止常侍精神不济,坊中内官也有不少请了郎中上门,说是失眠多梦。”
池仪笑:“此事我也听到过几句风声。”
身为市监左丞,城中很少有消息能瞒过她的耳目,池仪知道某些内官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而且直到等起床后,思绪依旧是懵懵懂懂的,见了她的面后,甚至张口就喊池内相,被上官申斥了几句后才惊醒过来。
——不知为何,对这个称呼,池仪隐约有些熟悉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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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天子登基已有二十年之久,威望日隆,加之能力出色,朝中官吏的自然用心效力,然而毕竟多有革故鼎新之举,内廷外朝中的反对之声始终未曾休止,那些人风闻池张两人面圣之后,就返回家中闭门不出,心中便有些猜测之意,觉得皇帝心中或许有所嫌忌,否则大可不必让池张两人一同回家。
池府当中。
年轻的散骑常侍手中拿着一碗鱼食,正往池塘中投掷。
在她身后,穿着窄袖的内官快步走过来,先躬身一礼,然后递上一张条子。
——造纸术的发展大大影响了大周人的生活,对朝中官吏日常办差更是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如今市监左右丞才休假三日,城内便开始有些异动。
池仪想,也怪不得那些人按耐不住,实在是平日机会太少,必须及时把握。
虽说池张两人都算得上心狠手辣,相对于行事风格更加内敛的池左丞而言,张络笑里藏刀的声名倒是更响亮一些,据捕风使探知,有些人已经在整备书信,准备弹劾于他,借此打击一下市监的气焰。
内官询问:“市监这边可要阻拦一二。”
池仪摇头:“堵不如疏。”
他们是天子耳目,要去帮皇帝去看她平时不易看到的事情,就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利,去妨碍那些声音上达天听。
“既然如此,市监便放任他们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