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总是简明扼要,阐述事实般平静,根本不会顾及有些东西说出来,被旁人听着是怎样的感受。
不过情况也正在慢慢改善,从前的九月宛若出生起便居住在高塔之上,不谙世事的莴苣公主,他是旁观者,对世界抱有冷淡的好奇。
少年主动来到人间,人情世故对于他来说如此陌生,但耳濡目染下,终究有学会的那天。
傅天河突然想到他在皮筏艇上对九月的表白,至今还从来没收到过正经答复呢。
“你喜欢我吗?”他轻声问。
“什么是喜欢?”
陈词顿了顿,又慢吞吞地道:“如果不讨厌你的接触,愿意和你拥抱、亲吻,还有做其他事情就是喜欢的话,那我应该是喜欢你的。”
傅天河鼻子猛然一酸。
看来自己的一腔真心并非全都打了水漂嘛,冷情冷感的九月确实有被他暖热,正在慢慢融化。
“是的,这是喜欢,但还不是它意义的全部。”傅天河翻了个身,将陈词抱在怀里,“睡吧。”
他抬起头,用下巴蹭了蹭少年柔软的发顶,突然感觉到难言的幸福。
他正处在洪水之后所剩无几的陆地上,安居于静谧的林中小屋,周遭是亘古不变的雪山和潮起潮落的海岸,漫天星穹的注视下躲进温暖的被窝,怀抱着心爱之人入睡。
要是……那安生了许久的右眼没在隐隐发痒就更好了。
漫无边际的紫色再度出现在傅天河梦中。
它是粘稠而刺骨的液体,如海一般汹涌占据整片陆地。
人们哭嚎着,尖叫着四处闪躲,却因衣服和鞋子的沾染,将它带去更多更多的地方,无休止地蔓延开来。
紫色有生命般攀附着,只要沾上就再也除不掉,它渗入皮肤,融化血肉和骨骼,将所有人都吞噬,融化成一滩紫红血水,由此更为茁壮地生长扩散。
最终茫茫世界中,只剩下他一个。
他看到有个泛着金属光芒的物件漂浮在紫色海浪上,茫然地伸手去抓,却从指缝中溜走。
傅天河认出,那是曾戴在他母亲纤细手上的戒指。
梦醒时身都是汗,说不清是被那些景象惊的,还是因为眼中刺骨的疼痛。
陈词双眼紧闭,似乎还没醒,傅天河悄无声息地将手从被子里抬起,食指和中指并拢,用力点在右侧的金色眼球上。
向下按压。
隐约听见了硬物破碎,又被碾至粘稠的声响。
很痛,但又有种折磨中自虐般的畅快。
傅天河自以为做得隐蔽,怀中的陈词却突然睁开眼,抬头看来。
Alpha立刻将手收回,慌忙之中还差点打到陈词的脑袋。
“怎么了?”陈词问。
“没事,就是义眼有点跑偏,我调整一下。”傅天河故作轻松地回答。
陈词:“你这个东西不需要定期清理吗?”
傅天河:“义眼片确实需要定期清洁,但我这个是直接植入到里面的眼台,不方便取出来。”
陈词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撑身起来,被子从肩头滑落:“今天还得出门。”
“那就起床吧。”傅天河伸手去拿叠好放在旁边的衣服,眼睛还是痛,但他得趁着九月不注意再弄。
类似的疼痛还在环海平台上时就开始缓慢出现,傅天河知道是情况恶化的表现,只是他们从小岛上逃离之后,不知为何安生了挺长一段时间,最近才又重新显露出来。
他有按时注射基因纠正剂,可药物的效果好像不足以完全压制了。
傅天河心情沉重地思索着,就发现陈词正盯着自己的某处地方。
作为荷尔蒙和信息素都爆棚的青年Alpha,每日晨起发生点状况很正常。
傅天河立刻拽过被子遮上,就听陈词问他:“不用处理一下吗?”
处理?怎么个处理?无论用怎样的方法处理都会非常尴尬的吧!
好在类似的事情发生多了,也逐渐有了免疫力,傅天河脸皮呈几何倍地增厚,现在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应对:“没事儿,过会儿就好了。”
“不难受吗?”
“还好。”
陈词哦了一声,看起来傅天河暂时不需要他帮忙。
陈词穿好衣服,下床去洗漱,傅天河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眼,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好尽快平复下来。
如果……他是说如果,自己提出要求,九月会如何帮他解决呢?
半个小时后两人在桌边简单吃过早饭,收拾好装备前往雪山。
他们把大聪明留在屋内看守,比格犬的体格状况也不适合攀登雪山。
沙弗莱发的坐标应该位于山顶的某处,他当时想到陈词正在青藏高原,说不定能有空过去看一眼,如果不方便,他就会把坐标放在论坛上,会有很多居住在附近的玩家过去查看的。
攀登雪山相当费力又需要技巧,但陈词意外在山脚发现了早已开辟好的通路,旁边还设有方便直达的缆车。
傅天河检查一阵,确定这些玩意儿是在十多年前被废弃的,按理说运气好了还能够使用,他却敏锐发觉了些许人为破坏的痕迹。
也许他们暂住的那一间小屋里,曾经驻扎着当地的管理员。
缆车很长,单凭傅天河一人之力没法进行全程检修,他们也不敢乘坐,万一卡在半路就糟糕了。
还是得徒步前行,好在同样有可供他们走上去的小路。
陈词和傅天河的体力都很好,特别是傅天河,简直就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每次陈词都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做到如此精力充沛的。
他们出发得很早,成功在正午之前到达山顶,陈词拿着终端对照坐标,去寻找确切的方位。
……好像也不用一寸寸地找。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建筑设备,在座雪山陡峭不平的顶部,竟然留有人类建造的存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