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答,小柱子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胤礽颇感无奈,现今这个时代便是如此,但凡他说想用某个女性,旁人不会想到别的用途,只以为他是要收入内院。因为在他们眼里,女性没有事业,除为男子附庸,没有别的用途。
但是古往今来,多少杰出女性,又哪里比男性差了?
胤礽最初改造这个庄子,是为了收留孤女,男孩不过是顺带的。他想培养出一批有学识有能力的女性,他想在这群人中找出一个或者两个女性魁首,去刺激与呼唤女性的自我觉醒。
奈何庄子上的女孩最大的也不过十一岁,等她们成长起来,至少还需数年。
胤礽不是不能等,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塔吉古丽。塔吉古丽昨日应对闹事之人的举止颇有几分男儿豪爽。胤礽本来想着,或许可以拉过来好好教教,妥善引导。
结果一看资料,竟发现塔吉古丽其实早已明白女性在这个时代的处境,也有了女性意识的觉醒。
既然如此,倒是不妨一试。
皇宫。
胤礽刚回来就听闻康熙病了,直接去了乾清宫。只见康熙病歪歪坐在桌案前,手里捧着本奏折神色恹恹,时不时瞄他一眼,咳嗽着说,“没人帮着念,今日这些奏折,朕看得眼睛疼。”
胤礽……
虽心中呵呵,到底还是上前接过活,把每本奏折整理妥当,为康熙念读。
康熙轻笑着听,偶尔做出应答,朱笔批阅。慢慢进入工作模式,沉浸其中,竟忘了装,精神抖擞,声音洪亮,哪有半点此前的病虚之相。
胤礽早有猜测,只道果然。
将奏折念完,胤礽放下本子“汗阿玛,儿臣今日同您讲个故事吧。”
康熙偏头“你又从宫外听了什么新鲜话本?”
“这故事的名字叫做《狼来了》。”
胤礽将《狼来了》的故事娓娓道来。
康熙……
他若还听不出胤礽什么意思,他就是个智障!
胤礽冷笑,自打去岁康熙用过这招,发现应付起他来,十分好用后,就迷上了这种操作。一个皇帝,做这种事,也不嫌丢人,太跌份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自己玩过了,深知其中奥妙,因此后妃里头若有人病了来请,康熙总会多问几句,难免怀疑。尤其是如果这位后妃生病的时机还十分微妙的话。
对此胤礽很是无语。没想到,他竟然还间接提升了康熙在这方面的鉴女表能力。
故事讲完,胤礽看着康熙,不言不语。
父子尽皆沉默,气氛相当诡异。
康熙尴尬地挪开脸。
胤礽一叹“汗阿玛,往后别这样了。好好的,称病作甚。若像故事里一般,哪日真被您自己说病了怎么办?”
他屁股挪过去,挨着康熙坐下“汗阿玛这一年来对我格外不同,为什么?”
康熙不语。
胤礽笑起来“汗阿玛是不是怕我跑了?”
自打晕了一场,又接连发生弹劾之事,康熙就仿佛钻进了牛角尖。
大约是因为当初有过对胤禔轻拿轻放,不做处置,甚至忽视胤禔的混账心思,反而担心胤礽知晓后对其留有心结的举动。康熙回过神来,总觉得对不起胤礽。
带着这份愧疚,他时常做梦,梦见胤礽气呼呼跟他说汗阿玛,我不理你了。我要往江南去,往海外去,再也不见你。
尤其当初那两个场景模糊的梦境又出现过两回。虽然不过康熙如何努力,仍旧看不清梦中人的长相,听不清具体的言语。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安。这份不安仿佛种在了心里,根深蒂固,成为萦绕在心底里无法散去的症结。
每每醒来,心有余悸。
而他缓解自己这份心悸,避免自身担忧成真的方法也十分简单粗暴,那就是对胤礽好,拼命地对胤礽好。以至于康熙自己都没发现,他对胤礽的态度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像是老子对儿子,似乎彼此身份掉了个个儿一样。宛如胤礽是老子,他才是儿子。
胤礽抱住康熙手臂“汗阿玛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走。汗阿玛,我不走的。我要一直陪着您,缠着您,您可不许嫌我烦。嫌我也没用,反正我就烦您,烦您一辈子。”
康熙心中欣喜,又觉哭笑不得“烦朕一辈子?只怕你娶了亲有了孩子,就不这么想了。”
胤礽挑眉“不可能。成了亲,您也是我汗阿玛,有什么不一样。”
康熙失笑“成了亲就是大人,你若是再这般没脸没皮,小心叫你儿子瞧见笑话你。”
胤礽神色一肃“他敢!他若是笑我,我就揍他,一顿不够,就打三顿,揍到他不敢笑话为止。”
这话说得一脸认真。康熙不禁为自己还没影的孙子担心。
就胤礽这性子,这教育手段,他未来孙子处境堪忧啊。胤礽在大事上聪慧,可私底下十分任性。他自己都是个孩子呢,让他教儿子,不是打就是揍的,可怎么得了。
哎,不行,往后有了孙子还是他来养吧,绝对不能让胤礽给祸害了。
可怜的胤礽一点都不知道康熙已经打算剥夺他的抚养权,仍在努力宽慰康熙,又是亲昵黏着,又是言语哄逗,使出浑身解数,誓要让康熙从牛角尖走出来。
效果很是不错,此后,康熙一点点恢复“正常”,但当日养孙子的决定却未曾更改。
胤礽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他一门心思为康熙着想的同时,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当然,知道了,他这会儿也不会在意。
儿子在哪儿呢?连个受精卵都不是,这会儿来争,至于吗?等生下来再说吧。康熙就算抢走,他难道还不能抢回来了?看谁抢得过谁呗!
次日,胤礽没再闹脾气,按时去了御书房。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仍是如此。
康熙脸上的笑容一天天加深,心里美滋滋地。
这般过了五六天,胤礽再度出宫,去了趟玲珑阁。
廖振全已经搜集好了有关塔吉古丽的一应资料准备着。胤礽大致翻了翻,与裕亲王给的差不离,相比之下,裕亲王给的比他详细得多。
倒不是他信不过裕亲王,而是担心裕亲王探子传回的消息与市井搜索的,方向角度不同。他想了解的更全面。
还未看完,便有小厮在门口探头,廖振全出去问了两句,再回来,直接给胤礽甩了个炸弹。
“刚得到的消息,顺天府前往至微医馆,把塔吉古丽抓走了,说是涉嫌shā • rén。”
胤礽蹙眉“shā • rén?杀了谁?”
“袁勇。就是当日在医馆闹事的男子。”
眼见胤礽面色不愉,小柱子忙道“可要奴才去知会一声顺天府尹?”
顺天府若知道塔吉古丽是太子的人,自然不敢擅动。
胤礽摇头,如今事情不明,小柱子出面等于他出面。不论塔吉古丽有罪没罪,顺天府都会放人,也只能放人。但如此以权相压,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要用塔吉古丽,便不能让她背上这样的污点。
总归要先弄明白原委。人究竟是不是她杀的,若不是,一切好办。若是,也得清楚因何shā • rén。
胤礽看向廖振全“你去一趟顺天府,暂且不必提孤,就用你自己的名义,同衙门的人打声招呼,罪名未定之前,让他们别为难塔吉古丽。另外了解清楚案情来龙去脉,再报于孤。”
“是!”
半个时辰后,廖振全去而复返。
“当日闹事之后,袁勇将老太太遗体带回去,布置灵堂。因他闹了这么一出,倒也不敢再耍手段。只是他承诺了风光大葬,可回头同家里一说,两个弟弟都不同意。三兄弟都已成亲,膝下孩子好几个。即便铺子生意尚可,支出太大,平日也没多少剩余。
“袁家人的意思是,死人总归没有活人重要。钱都拿去办丧事,其他人吃什么喝什么。日子怎么过。就此又牵扯出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个个指责对方从前用过多少银子,这些银子全是公中的,大伙儿都有份。
“闹来闹去,丧事没人操持,全吵着要分家,争铺子的归属。白大夫十分失望,几次斥责,袁家人不予理会。她又不能直接从袁家人兜里抢钱,顾虑着总不能把老太太的遗体晾在那,等袁家人扯完皮,老太太的身上恐都生虫了。
“于是,她自掏腰包,出了笔银子请人办事,想先将老太太入土为安。老太太是能入土为安了,她却因此惹上麻烦。袁家人咬死她办丧事的钱是老太太生前给的。
“袁家虽然如今日子窘困,可早年袁老爷子在的时候,不说富贵,也算殷实。老太太几十年里,多的没有,二十两左右的私房总能攒下。结果老太太死后,谁也没找到她的钱。最初三兄弟都疑心是对方搜到瞒下了。
“现在全一致对外,觉得是老太太生前老糊涂了,都给了白大夫。若不然就白大夫与老太太这医者与病患的关系,怎么会这么好心拿十两银子出来办丧事?这是手中掐着二十两,心里过意不去了,拿出一半,还能剩一半,不心疼。”
胤礽冷嗤,这跟后世老人摔倒好心人去扶,老人家属的言辞何其相似。如果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要扶?
“然后呢?”
廖振全继续道“白大夫见识到他们如此丑恶的嘴脸,直言替老太太不值。后来更从三兄弟的互相指责中得知,老太太确实是病死。但她之所以犯病,是因为三兄弟一起来找她说要分家,并且全都想要铺子。
“老太太气得咳喘不止。可惜老太太被一口痰堵得都快厥过去了,那三兄弟并媳妇没一个发现,甚至正在为铺子大打出手。等他们停手,终于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老母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没了。
“三兄弟互相推诿责任,两个弟弟说袁勇是长子,本就该给老太太养老送终,所以把老太太丢给他,就不管了。至于袁勇如何鬼迷心窍带着老太太的遗体去医馆讹人,他们确实不知情。
“白大夫得知真相,便说他们枉为人子,堪比禽兽,甚至禽兽不如。袁勇则骂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逼她把老太太生前的银两拿出来。
“若不是街坊邻居听到动静,上前撕扯开袁勇,白大夫只怕要遭殃。可就算如此,白大夫还是被袁勇扇了一巴掌。
“第二天,袁勇就被发现死在野草地里。仵作验了尸,证实是利器刺入胸膛,伤了心脉而死,并且他死前曾中过mí • yào。顺天府多方调查,得知最近白大夫与袁勇的龃龉,并且白大夫昨日离开时,曾言天道好轮回,袁勇必会自食其果。”
胤礽蹙眉“单凭这句话,不能说明就是她杀的。更何况似袁勇这等人,与他有矛盾的,绝不可能只有塔吉古丽。”
“是!”廖振全一叹,“关键是,顺天府在白大夫房内搜出了mí • yào以及一把带血的匕首。经验证,这把匕首就是杀死袁勇的凶器。并且,还有人证。”
胤礽抬头“人证?”
“是医馆的人,名叫柳三娘。她男人陈大山在外面有了相好,相好的想要入门,又不愿做小,就撺掇陈大山休妻。柳三娘不愿意,说妇有三不出,她替陈大山孝顺父母,先后送走两位老人,为他们守孝六年。陈大山不能休她。”
所谓三不出,是说三种不能休妻的情况。
有所娶无所归者,不出;与更三年丧,不出;前贫贱后富贵,不出。
柳三娘的情况符合第二条,陈大山若是想休妻,柳三娘告到衙门,是要受杖责的。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比如妻子犯下大错。
胤礽刚想到这点,便听廖振全道“陈大山就施计灌醉了她,把她跟一个混子锁屋里,然后来了出捉女干在床。拿捏着这点大骂柳三娘不守妇道,与人有染。甚至还说她偷盗家中财物去养野男人。
“柳三娘娘家父母都不在了,兄弟听闻后,皆以她为耻,哪会为她出头,甚至扬言,与她断绝关系。
“陈大山见此,也不休妻了,直接拽着柳三娘出门,说要把她这□□给卖了。既然她喜欢偷人,就让她偷个够。扬言要将她卖去花楼。即便柳三娘年纪大了,只要肯接客,总能卖几个钱。”
胤礽……果然这人啊,没有最渣,只有更渣。
“白大夫撞见他们夫妻在街市吵闹,听明原委,可怜柳三娘,却奈何不了陈大山,只能出钱把柳三娘买了下来,让她呆在医馆,好歹比去花楼强,也算有个容身之处。”
胤礽嘴角冷嗤“如今她反倒站出来指认塔吉古丽shā • rén?”
“是!柳三娘说,昨日白大夫回来曾与她言,要给老太太讨个公道。她问白大夫,老太太的死虽然是因袁家人,却不是袁家人所杀,衙门只怕也不好治罪。这公道恐是讨不了的。
“白大夫回她,衙门管不了,她就自己来。柳三娘劝她别冲动,白大夫是女子,袁勇是男子,力量悬殊,别反害了自己。白大夫说力量悬殊也有取巧之道。具体怎么取巧,白大夫没说,柳三娘不清楚。
“但柳三娘说,昨天傍晚,白大夫曾让她去跟袁勇说愿意还老太太的银子,以此为由帮忙把袁勇约出来。”
胤礽手指轻巧桌面“约在什么时候?当时塔吉古丽在哪里?”
只需塔吉古丽有不在场证明,那么前头所有安排都是不成立的。
廖振全摇头“白大夫说,她吃过晚饭,喝了杯水就歇下了。醒来的时候已是大清早,没有出去过。可当时医馆众人都已休息,与她不在一个屋,谁也没法证明。”
胤礽眯眼,看来设计此局的人很清楚塔吉古丽的生活作息和医馆内的情况。
“塔吉古丽恐怕是冤枉的,柳三娘有问题。”
廖振全也是这么认为“小的已经把这点告诉顺天府。因京中大多数人都知道,小的是替主子办事的,因而寻常事情都愿意给小的几分脸面。顺天府那边答应会着重调查柳三娘,必不会冤枉了白大夫,也承诺不会用刑,不会让白大夫在牢中受罪。”
“你多盯着些。”
廖振全点头“是!”
想了想,胤礽又道“如果顺天府查得严,眼见要洗脱塔吉古丽的罪名,幕后之人可能会现身阻拦。若是有必要,可以跟顺天府说明,直接把孤搬出来。当然前提是,塔吉古丽确实清白。如果人真是她杀的……”
胤礽顿了片刻,“便先弄清楚案情原委,到时候再说。”
“小的明白。”
查案是需要时间的,急不得。再有,于刑侦方面,胤礽是个外行,便不去指手画脚了,干脆将一切交托给顺天府。有廖振全盯着,又提前打过招呼,胤礽放心得很,倒也不怕顺天府的人乱来。
数日后,事情总算有了结果。
“顺天府已查明真相,白大夫确实是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对方是故意栽赃白大夫。白大夫房里的mí • yào跟匕首为柳三娘悄悄放进去。”
胤礽问道“柳三娘是对方故意安插进医馆的?”
“不是!柳三娘确实是被夫家所害,机缘巧合被白大夫救下,与幕后之人无关。”
胤礽挑眉“如此说来,塔吉古丽是她的恩人,她为何要这么做?”
廖振全叹息“是她男人让她做的。”
胤礽???
“她虽离了陈家,可在陈家还留下一个儿子。这儿子原本是陈家的独子,因此即便她不在了,陈大山也没亏待儿子。只是陈大山续娶了相好,如今这位相好已经有孕。大夫说,很大可能是个男胎。
“眼见又添子嗣,还是跟心爱之人的孩子,原配所出嫡子就不那么贵重了。陈大山态度一放松,她儿子就被那相好为难过两回。她担心儿子,想把儿子要过来,陈大山不愿意。毕竟是男娃,是陈家的种。就算不如先前看重,也没有送出去的道理。
“她儿子已有十四,也算是个大小伙了。白大夫曾提议让她儿子自己离家,随便去哪游历,或是找个营生自己过活都比呆在陈家这个火坑要强。但柳三娘颇多顾虑。她不甘心母子俩就这么被陈家赶出来。
“陈家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也有一间绣坊,生意还算过得去。身为长子嫡孙,柳三娘觉得这家业合该是她儿子的。如果走了,就什么都没了。
“白大夫劝她,钱财再重要,也没有人重要。如果她儿子再呆在陈家,就凭那位继妻的蛇蝎心肠以及陈大山的狠毒自私,恐怕哪天会连命都没了。柳三娘被吓住,有些犹豫,说再想想。
“就在这时候,陈大山转回头来找她,让她办件事,并且答应她,若是办成了,替她澄清偷人的事,重新接她入陈家,她做大,那位相好的做小。”
胤礽……又蠢又毒!
现实版东郭先生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