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姑娘怎么还有脸出来搞什么辩理?都说出嫁从夫,她一个妇人,都把丈夫搞死了。这样的媳妇,谁敢娶?这若是传出去她是我们苏州的,我们苏州的女儿家还要不要嫁了?”
“一夜夫妻百日恩,赵大姑娘也太狠了些。”
“女子当以贤惠大度为则,她从前就善妒,自己无所出,还不许张玉博找别人生,这是要绝了张家的后啊。”
“张家二老做了她五年的公婆,看着公婆给她下跪,哭着请求,她都无动于衷,世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女子。”
“看着赵大姑娘,我都不敢娶妻了。”
……
厢房内,众人各自皱眉,胤禟十分讶异:“他们脑子有疾吗?虽说出嫁从夫没错。可是张玉博杀了赵大姑娘父母啊!这么狠毒的人,若说心狠,不应该是张玉博吗?”
胤礻我一脸困惑。胤禩张了张嘴:“这事恐怕有些不对劲。”
胤礽点头,何止有些不对劲,简直是太不对劲了。
虽说世上什么奇葩都有,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觉得夫为妻纲、女子出嫁必须从夫的人不会少,在他们眼里,或许丈夫不论怎么伤害妻子都可以,但妻子有一点对不起丈夫就不行。可还是有正直明理之人的。
就连尚且年幼的胤禟与胤礻我都知道张玉博狠毒,偏偏下面言论一边倒,全部指责赵大姑娘,无一人说张玉博。张玉博在这些人的话语中好像消失了一样。
胤礽看向苏州知府:“外面的情况也这样吗?”
“差不多。此事确实有些奇怪,本案案情外人知道的或许不全面,可张玉博shā • rén罪证确凿,这条大家都是清楚的。张赵两家当年因外室闹得不愉快的事也有许多人知晓。
“案子审完之后,最开始还有人为赵大姑娘说话,可后来谴责赵大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多,而这些声音对张玉博shā • rén之事一概避重就轻,或者干脆躲开不提。”
此等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康熙蹙眉:“赵家可是与人有怨?”
苏州知府摇头:“赵立仁夫妇与人为善,若说有怨仇的,大概只有张家了。”
胤礽想了想:“张家生意艰难,本就捉襟见肘,境况不太好。如今又曝出张玉博shā • rén之事,更是自顾不暇。不论从哪方面看,如今这等声势,单凭张家办不到。知府大人之前说,赵家现在纺织生意做得好,成为了苏州纺织行业的领头羊?”
苏州知府颔首:“是!赵立仁主导成立了江南纺织商会,并且出任第一任会长。他与京师纺织商会的关系不错,江南纺织商与京师的合作,多是由他出力促成。商会联合起来后,他又依照京师规矩,弄了个妇女救助会,由他的夫人与赵大姑娘负责。”
胤礽一顿:“赵大姑娘能与其母一同管理救助会,想来是有些才能的。”
“是。听闻自京师回来后,赵立仁在纺织上的诸多举措,都有她的参与。”
胤礽眼睛眯起来:“在赵家出头之前,这边纺织界是谁家最大?”
这个问题,身为帝王亲信、前任銮仪卫、现任苏州织造的曹寅更了解,他出面回答:“是刘家。刘家老夫人曾是内子ru母。内子颇为看重。赵家起来后,刘家还拖内子的关系找到微臣,想走微臣的路子。
“赵家能这么短时间内腾飞,靠的是京师纺织商会的支持。刘家说,赵立仁是个耙耳朵,多听从夫人女儿的建议,纺织商会在他手里,早晚会变成牝鸡司晨之所,对行业发展不利。他们想让微臣帮忙联系京师商会,从赵家手里把纺织界头把交椅的位子重新拿回来,被微臣拒了。”
曹寅顿了下:“太子可是怀疑刘家?”
胤礽不语。
曹寅又道:“微臣这就去查。”
胤礽摇头:“此事恐怕不止刘家出手。且看看吧,不急这一时。”
曹寅只能应下来。
楼下的议论声更大了,对赵大姑娘的抨击也更强烈了,用词不再是单纯的谴责,还带上了几分侮辱性。甚至有人揣测,赵大姑娘就是善妒,自己生不了,就想让张家绝后。
张家不愿意,她就用娘家权势相压。见张玉博不顺着她,想要和离又不愿意背上坏名声,就把父母意外死亡的锅扣在张玉博身上。
茶楼后台,听着这些话语,赵清韵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又气又怒,更觉委屈,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
小蛮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怕。”
手掌传来的温度让赵清韵汲取到一点暖意,她努力扯出一丝笑意:“我明白他们越是如此,我越不能被他们影响。可是我……我忍不住。”
“我知道。白姐姐当年被冤枉,牵涉进人命官司的时候,也有很多闲言碎语,他们半点不了解真相,却好似一个个都在命案现场亲眼所见一般,说得活灵活现。有些人还说白姐姐当时是如何想,仿佛自己有术法能看透白姐姐的心。
“你所经历的这些,白姐姐也经历过,所以她感同身受。因此收到你的书信,她就让我来了。其实如果不是她正与太子妃处理羊毛编织品出海之事,脱不开身,是要亲自来的。”
赵清韵咬紧下唇:“我知道白姑娘助我良多,你也助我良多。我很感激你们。这次若不是你们,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小蛮微笑:“我们只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真正做决定的人是你自己,帮助你的人也是你自己。”
小蛮转头看向一面屏风之隔的另一侧,那里是原本说书人的位子,而现在是为赵清韵准备的。
她手中力道重了两分:“赵姑娘,白姐姐让我转告你,你可以选择放弃,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但如果你选择迎难而上,你可知道自己需要面对什么?今日这场仗不好打。”
赵清韵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明白放弃或许更容易,但我不愿意。张玉博杀害我父母,凭什么反而要我受万人唾弃?是张家对不起我,不是我对不起张家。”
说到张玉博,赵清韵咬牙切齿。
其实最初她并没有多喜欢张玉博,可父母跟她说,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而且赵家也需要一个继承人。张家条件不错,张玉博又肯对她伏低做小,讨她欢心。最关键的是,张玉博承诺不纳二色,且愿意从他们的儿子中挑一个姓赵,记入赵家族谱。
他们的亲事就此定了下来,她与张玉博刚成婚的时候也是有过琴瑟和鸣的,她能感觉得到彼时张玉博确实喜欢她。可这个男人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他对她的好就没那么真心了,带着几分敷衍。
她跟父母抱怨。父母说,没有哪对夫妻永远浓情蜜意,总会慢慢转为平淡,细水才能长流。她接受了这个说法。可是随着她一直没怀上孩子,张玉博的态度越来越冷,直到后来养了外室。
彼时,赵清韵是想过和离的。但父母诸多顾虑。和离的女子日子艰难,会被外人说道。她们不忍心她受这种苦。不过这事之后,她经常回娘家,父母心疼她,没有赶她走。张家理亏,也没有强硬阻止。
她本以为她往后的日子就会在这样的一潭死水中度过。直到父母见她郁郁不乐,以探亲的名义同张家商量,将她带去了京师。
在京师,她认识了白少钦,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她这才知道原来女子的归宿并不一定是嫁人。看,白少钦立志终身不嫁,她一样生活的很好。
她发现并不是只有男子才能继承赵家家业,她也可以接掌门楣。
白少钦不就是如此吗?她没有走世俗认为女子们应该走的路,她开辟了一条新道。她不但被太子妃赏识,还与和郡王福晋相交莫逆。并且她们都没有看不起她,更没有鄙夷她。
那时,她是震惊的。在京师的两个多月,她喜欢上跟白少钦相处,她几乎日日去找白少钦,听白少钦说故事。她喜欢那些故事。
于是从京城回来后,她开始改变,也努力让父母开始改变。她知道父母是爱她的,从前种种不过是因世俗的顾虑。但白少钦让她看到了希望,也让他们产生了动摇。白少钦游走在贵人之间,贵人对她的态度说明贵人们的想法其实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
既然贵人能够接受,那么世上其他人是不是也可能接受?虽然看起来很难,但如果可以,他们也希望女儿能过得更好,更自在。
在赵清韵的努力下,赵立仁开始接受她的意见,慢慢让她插手到赵家的生意中来,甚至听从她的建议,答应她与张家和离。
赵清韵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张玉博下手杀了她的父母。
赵清韵一度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她没有改变,如果她没有尝试着让父母改变,是不是张玉博就不会动手?是不是她的父母就不会死?
在她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她能想到的只有求助白少钦。很快她收到了白少钦的回信。白少钦说她没有错,小蛮也说她没有错,错的人是张玉博,是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赵清韵转头透过屏风看着前方极力谴责她的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握紧双拳:“小蛮姑娘,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放弃,也不后悔。”
她抬手擦掉眼角的泪水,毅然踏上说书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