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顿了下,缓缓吐出六个字:“皇陵里头那位。”
胤祉一震。
胤礽冷笑:“就算把处罚定得再高再狠有什么用?那都是败了的结果,可一旦成功了呢?他不但不会受到惩罚,还能坐上至高无上的宝座。如此诱惑,你认为皇陵里头那位会不会?而我爱新觉罗家后代子孙又会不会?”
胤祉神色倏然严肃起来,他张着嘴不知如何开口。他很清楚,答案是会。
在皇位诱惑之下,朱和潍会,大哥会,许许多多的人都会。谁也不敢保证爱新觉罗家不会出这等不肖子孙。
胤礽一叹:“所以孤必须让民间都知道引外敌入侵的危害,让大清百姓全都以引外敌入侵为耻,对此等行为深恶痛绝。
“孤要让全国上下形成统一的认知,并且告诉他们,若有人行此事,不论身份地位,不论民族血脉,天下共诛。
“当这种思想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当他们对卖国者厌恶的情绪空前高涨,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就算有人起了野心贪念,也会三思而后行。
“因为百姓是根基,他就算以外族力量取得尊位,百姓不服,也是坐不住的。自己辛苦谋划,不谈失败,就算成功了也很可能到头来是一场空。可行性太低。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才会有所忌惮。”
这边讨论着,楼下的议论也没停止。并且此时民众交谈的中心以及从朱和潍转移到了洋人。
“我早就说了那些长得奇奇怪怪的洋人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一个个金发碧眼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都说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话有些极端了,不可因为一人之举牵连所有洋人,也不能因为弗瑞斯一国之举牵连全部外邦国家。”
“听说这回除那位公爵之外,还有三位数理大家前来大清,他们纯粹是敬佩太子殿下的才华,仰慕大清文化,对雷克斯公爵的图谋并不知情,在糊里糊涂中做了雷克斯公爵的工具。知道真相之后,他们十分后悔,对雷克斯的举动非常恼怒。”
“也对。话本子不也有好洋人吗?他们没有跟其他洋人一样烧杀抢夺,反而帮助我国的百姓逃难,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话本里还有很多恶毒阴险的洋人呢!他们对我国百姓做的事情哪一样不是人神共愤?”
人群中隐藏的“探子”适时出面:“所以我们需要就人论人,就事论事。就跟我们国内有好人有坏人一样,洋人之间也有好有坏。”
“是的。话本中说的或许只是虚构。但我行商,这些年做海贸生意,接触过许多洋人。有些人目下无尘,手段阴险,可也有些人心地善良,正直有礼。我交了一个洋人朋友,他便是如此。对于雷克斯之举,他知晓时惊呆了,对其厌恶之色不比我们少。”
“因此,我建议大家冷静对待洋人之事。对于洋人,我们需要保持警惕之心,却不必行极端之举。若是和善的洋人,可交为朋友。若是险恶的洋人,他们怎么对我们,我们如何还回去便是!”
“对!正该如此!我大清泱泱大国,自有胸襟气度。和善者为友,险恶者为仇。就如雷克斯公爵,他们敢如此对待我大清储君,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
厢房。胤礽放下茶杯,悄悄松了口气。他在话本中刻画洋人入侵之景,是想以此告诫民众。若非如此,民众对洋人入侵的后果没有概念,如何形成警示?可是有雷克斯的举止在前,又有话本渲染在后,很容易引起百姓厌洋排洋的情绪。
这是胤礽所不希望看到的。他始终觉得人有好有坏,无关于民族血统;也始终认为国家强大该体现在方方面面,不只是军事上物质上,还有精神上。真正的强者自信而不自负,包容而不纵容,悯弱亦不畏强。
更重要的是,现今大清与外洋贸易往来频繁,他还指望着割洋人韭菜呢。历经数年好不容易取得了现今的经济地位,让大清发展成国际经济中心的雏形,如何能半途而废?
全民排洋,是想回归到闭关锁国吗?
不,绝不可能!
胤礽看向胤禛:“从今天的情形来看,还算不错。”
胤禛心里神会:“我会让他们继续推进,也会注意把握好度。”
“你办事我放心。”
胤礽眯眼,这弟弟果然好用!
胤祉:……我呢?合着我是来凑数的吗?
如今日这般的议论并不只发生在锦和茶楼,更不只发生在苏州。它以狂风之势席卷全国。
浙东某镇子上。
一位老人怔怔站在酒楼门口,酒楼内正议论着朱和潍与洋人之事。他没有进去,只在外头听了片刻。如今朱和潍的身份曝光,他所行之事众所周知。有关此事的议论从苏州传遍江南,甚至已经传往全国各地。
人人骂他不仁不义,又说其与明廷过往君王的差别,更是提到太子当日言论,以及其话语中对明廷透出的敬意。
老人眸光闪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一个七八岁的童子拿着酒葫芦从楼内走出来:“爷爷,酒打好了。”
老人缓缓回神,牵上他的手:“那就走吧。”
路上,童子很是好奇:“爷爷,我听酒楼里的人都在骂那个朱和潍,他真的做了那么坏的事情吗?”
老人一顿,脚步停下,弯下腰与他平视,神色温柔却又严肃:“是。所以槐儿一定不能学他。”
童子点头:“爷爷,您放心,我必不学他。”
“爷爷跟你说过,人活在世要无愧于心。有些事可做,有些事不可做。便是有所求有所欲,可行谋略可用手段,却不能丢掉原则与底线。就算诱惑再大,也不行。槐儿要记住了,记一辈子。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忘。”
“好。我听爷爷的,记一辈子。”
老人嘴角上扬,轻轻勾起一抹笑容,拍了拍童子的头:“槐儿真乖。走,我们去东街的酱肉铺买你最喜欢的酱肉。”
“真的吗?可是娘说我前两日刚吃了,不许我吃。家里银钱也不够我这般挥霍。我还得读书呢。”
“没事,你娘若是问起来,就说是爷爷嘴馋买的。爷爷身上带了银钱。爷爷会教书,你爹爹也会,咱们家吃得起。”
最重要的是,如今赚钱比以前容易,猪肉卖的也比以前便宜。
老人看着路上行人的笑容,两边生意红火的店铺,神色怔忪,心下叹息。
不管怎么说,他不得不承认,这一代的帝王与太子将国家治理的不错,现在百姓的日子比前朝末年要好太多。
老人低头看了眼童子,大手牵着小手,不自觉握紧了两分。
他已垂垂老矣,有了儿子,有了孙子,生活平淡却幸福。
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