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宁州牧的孙女,再如何貌美如花,也敌不过骁勇善战的良将。”长孙元正促狭了瞥了温如瑾一眼,感慨着,“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貌美如花的女子,比之千军更易得,又怎能与将帅之才比肩呢?”
温如瑾知道他已经看透了些许内幕,无关情爱,所谓婚姻,不过一纸空谈,有的……只是两大州合作的诚意与纽带,是任云琼破釜沉舟当机立断地投诚和归顺,是温如瑾授天之命的幸运和万民所向。
至于所谓的他心思奇怪,对女人男人情情爱爱繁衍子嗣没有兴趣?
哦,那是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长孙元正微微一笑,他儿子正常得很,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的好孩儿志在天下,无心男女欢愉罢了。
看破但不说破,这是长孙元正的智慧。
温如瑾微微一笑,再次拱手,眼神意味深长:“多谢父亲。”
“你到底年岁尚幼,”长孙元正半句不提温如瑾的小心思,“这联姻,暂且先订婚罢,成亲待到你加冠礼后岂不更好?”
温如瑾眨了眨眼,还是一句:“多谢父亲。”
真得多谢这样的能够明白你真正的想法,还愿意不捅破一切替你隐瞒,还帮着你走下去的聪明人。
******
十月,庭中长孙夫妇亲手栽种的红荆树,不待春来,便已花开满枝。
长孙元正收到了长安的来信,季明诚亲手书写的,他没有瞒着温如瑾,直接把信给了温如瑾。
温如瑾料想便应该是崔家那事告一段落了,展信一读,果真如此。
原宁王封地的百姓,很多人受过宁王的恩惠,至死也不愿意相信他有罪,甚至有偷偷摸摸在祭祀宁王。
百姓有时候很愚昧,是顶层聪明人手中肆意玩弄和收割的韭菜。
但百姓有时候又很执拗,那是一种对善的固执和坚持,是一种十分单纯的坚守。
大冀说宁王有罪,他们不敢反驳;匈奴践踏了他们之前给宁王盖的生祠,他们不敢反抗……可这不代表他们接受了这一切,有一颗名为“自我判断”的种子,深深地埋在了他们的心底里。
季明诚为了让老百姓能赶在年祭和冬祭之前知道真相,让他们有时间光明正大地恢复对宁王的祭祀,故而早早就将一切公布于众。
此一事,说是举世惊雷也不为过了!
据说公告出来后,口耳相传,旧封地的百姓奔走相告,沿街相拥痛哭,据520所说,当初追随宁王的很多家族都破灭了,子嗣凋零且四处漂泊,如今真相大白,这些人饱读的诗书终于派上了用场,疯狂地撰文为宁王鸣不平,与此同时也在呕心沥血地撰文表达对温如瑾的感激。
这一波的火势,和云珠子亲自操刀的那一波,比是比不上了,但它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加深温如瑾在百姓心中的印象,延续温如瑾的影响力,继而大幅度地提高和巩固他在百姓中的民声。
或许……这一波,也少不了云珠子的手笔,温如瑾是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个马甲号,怕不是没有个十天半个月都扒不完的那种。
继宣泄出各种诸如委屈、欣喜若狂等等极端情绪后,百姓就自发地、如火如荼地开始翻新宁王那破败的、后来又被侵占,直接被改为了城隍庙的旧生祠。
然后,百姓从那城隍庙里头挖出了宁王的仇人崔家崔三娘子亲儿子兰额图的尸体!
百姓皆认为这是神迹,是上天对宁王冤屈的宽慰。
……
长孙父子,就是长孙元正和温如瑾,有幸也被做成了偶像,放进了那生祠里头,享受百姓的香火祭拜。
长孙元正捏着自己的胡须玩:“倒是那崔家,反应忒快。”
崔家反应何止快,在季明诚彻底公开之前,他们就已经分好了家。
崔家是个大家族,子嗣延绵不绝,不是谁都知道那些往事的,这事儿崔家家主刚一坦诚,就有三四个年迈的族老没撑住,像当年的催老太君一样直接上了黄泉路。
然而事已至此,崔家其他支脉的人再如何痛恨主枝嫡脉,也无力回天,故而只能草草分家。为了保护那一大堆优秀的崔家子弟,这些人要么直接被从族谱除名了,要么就直接得了急症,和那几个族老一块儿上路,要么就以“死”谢罪了。
崔家这船是要沉了,他们倒是当机立断,开始把妻儿往岸上抛,崔家家主原是想要崔尚卿被除名的,然而他最终还是狠下了心,让崔尚卿“以死谢罪”了,自此……风和颂再无身份,再无退路,再无归处。
还有好些个崔家能当家的,都写了放妻书放妻子回娘家。他们甚至早早找好了借口,把嫁了人的崔家女接回了家,事情一旦败露,崔家就彻底完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们嫁出去的崔家女要是被世家休妻直接赶回来,那还算是好事,至少留了命在。
但凡要是遇上心狠一点的,不比他们崔家优柔寡断的世家,怕不是为了自个的名声不受累,直接把嫁过来的崔家女三尺白绫吊死!
“反应快是快了,但只可惜,世家没有蠢人……人家不但不比他崔家蠢笨,还比他们心狠。”温如瑾叹了一声,将这信叠好,“父亲,此信我拿走了。”
温如瑾说和崔家联姻的世家心狠,还真不是假话,崔家的反应那是真的快,但他崔家有耳目,其他世家就没有?
众人早就感觉到了风雨欲来,不过都是在压抑着、按捺着等待季明诚罢了,这样紧要的关头,崔家忽然找一堆借口要出嫁女回去?
有些刚好外出游玩或者烧香拜佛的崔家女,被娘家人以父母重病等等假消息给骗了回去,但大部分崔家女没能回到崔家去,真相大白后,她们就因为先祖的一着不慎,成了罪人之后。
婆家人要么狠心将她们“病故”,要么对她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如今若还有半分爱重你的孩儿,你就知道该如何做!”,于是母爱使她们为了不拖累自己的孩子,选择了自尽谢罪,也有些世家狠不下手,给个休妻书或放妻书,自此恩断义绝的……
那些嫁到崔家去的妇人也尽数得不到什么好下场,崔家愿意放她们离开,娘家却也不一定愿意叫她们回来……
崔家分了家,自然是不共同上路的,他们好几房的人,分作了好几拨人马,往不同的地方流亡。
但宁王封地上惨死的百姓何其之多?被毁灭的家族又何其之多?仰慕宁王人品的游侠壮士又何其之多?
季明诚根本不用出手,甚至豫州牧也只需要这样睁着眼睛看着,多的是三教九流要他们的命!
崔家这一代,枝叶繁茂,共有九支,匆忙上路,死于匪患的死于匪患,死于刺杀的死于刺杀,死于百姓复仇的死于复仇……死伤过半,只有三支南下的不知是崔家几房的,成功逃脱了。
但自此山高路远,只能隐姓埋名,隐居乡野,崔家再不复曾经的荣光。
还有些嫁到崔家的女人与自己的夫君多年恩爱,不愿拿了放妻书带着孩子回娘家,非要与夫君一起流浪天涯,结果在被追杀的路上,连人带马车翻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
520看着都唏嘘不已:“云珠子有一句话真的说的很绝,崔家只有崔三娘子天生好命,一世荣华富贵,安享晚年,寿终正寝,其他的崔家人,不论男女老少,各个都是倒霉鬼的命。”
温如瑾向长孙元正道辞,无论如何,这个信,还是得给风和颂知道的,不能瞒着他。
对于系统的感叹,温如瑾也觉得心情复杂:“他们无辜,但又不完全无辜,崔三娘子是一只咬自己人的恶鬼,而这只恶鬼,是崔家自己养出来的。”
怪得了谁呢?
至于说什么这些破事都是崔三娘子干的,纵容她到这一步的也是当年的催老太君和上上任崔家家主,现在的崔家子弟甚至根本都不记得崔三娘子了,他们觉得自己无辜什么的,觉得仇人不应该寻仇到现在的崔家,那怎么可能?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是当世人们的普遍观念。
什么上一辈做的事,和这一辈无关,上一辈创造的财富地位,你这一辈享受倒是享受得挺爽的啊?
合着吃肉喝酒的时候就有你,因为你姓崔,你生来有份,挨打的时候就和你没关系了?知不知道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辱与共?
这种脑回路放到千百年后也还行得通——屠杀你们的是昨天的霓虹人啦,和我今天的霓虹人有什么关系?今天的霓虹人好无辜,今天的霓虹人也是受害者呢。
但对于受害者来说:这诡辩,你就下去和鬼说去!
上一辈所创造的一切都沾满了无辜之人的血,下一辈吃的穿的享受的所有一切都沾染了罪恶,这就是为什么风和颂对温如瑾痛哭着说自己生而有罪了。
温如瑾略微思索了一下:“静静又去上学堂了吗?它要是有空让它多去风和颂那走动一下。”
“怎么了?”520不明所以。
“虽然知道风和颂是崔尚卿的人不多,风和颂早早就脱离了崔家,崔家也将他以死谢罪了……”温如瑾叹息了一声,“但是我还是怕有人要暗杀我的卧龙。”
******
芙蓉花满枝,天寒欲加衣。
任云琼待太久了,是时候该启程回豫州了。
与她同行的,是和她相“杀”了一场的云珠子,而不是直接病来如山倒的风和颂。
英姿飒爽的女子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棋谷谷主,日后还请多多担待了!”
撩开了窗帘的云珠子微微一笑,礼貌又含蓄地道了一声:“不敢担,少将军客气了。”便放下了窗帘。
没错!温如瑾听从了云珠子最初的建议,与豫州联姻,接着他与盟友兵分二路北上收复失地,荆州牧留守坐镇荆州以应内敌,军师也可一分二。
云珠子最初的计划中,她会留在温如瑾的身边,陪他一路征战。而风和颂,早就在她的构想下,把他远远地调离了温如瑾的身边,叫他到盟友身边去发光发热吧!
然而,世事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