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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高二那一年,决定了要去巴西。
——“小绘,我…我可能毕业要去巴西。”
他是在某一天突然找到我,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不论别人怎么目瞪口呆,怎么把这种行为称为乱来,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看着他露出忐忑的微笑时,心情既平静又奇妙。
“去多久?”
“两年。”
“很短,来得及吗?”
“……诶?”翔阳紧张的表情一滞。
“两年,很短,”我重复一遍,“换成沙滩的话,已经算另一项运动了吧?洗牌重来,从头掌握,很辛苦哦。”
“……没事!我已经准备好了!”翔阳拍拍胸脯,自信道,下一秒又对着我蔫下来,低头对手指,声音也小得如蚊。
“可是……这样就和小绘……”
他还没有和老师诉说他的想法,是第一个来告诉我,目前没有找到去巴西的门路。
翔阳从不会徘徊,他是想去的。
但是他又确实是爱恋着少女,所以他停止了片刻脚步。
那双琥珀的明亮至极的眼睛装载无数忐忑不安,犹豫着把我黏住。
我看了眼,吐槽:“你干嘛。犹豫的话可不像你。”
我冷静分析利弊:“反正大学又不在一起,没钱天天两头跑,和你在国外差不多。”
“………”翔阳一副“这样吗?!”又深刻怀疑的扭曲面容。
“总之你最后总会去的。没什么。”我用语言表达了对他的支持。
两人间的空气变得沉默。
……虽然效果比较轻微的样子。
在寂静中,我停顿几秒,问:“原因是什么?”
翔阳毫不犹豫:“想成为多面人——”
没有弱点、六边形勇者的排球选手——
“那就去啊,喏,”我指了指走廊上方,翔阳下意识跟着我指的方向仰头,是才大扫除过的天花板,“有一些人是这个。”
我再把他拉到窗户边,指了指天空,“但你是这个,所以可以去。”
“………”他鼓起腮帮子十分用力地转动脑子思考,瞪着天空仿佛要把天空看穿个洞。
满脸写满了努力。
“。”
我解释一句:“别人有天花板,你没有,你就可以去。不是浪费时间。”
应该说每个人都没有天花板,但是对这件事的决心、认真程度、努力的过程都人为地建造了一处天花板。
翔阳奇异地听懂了我的话,他扬起嘴角,被阳光照亮的脸正对我,专注又帅气,棱角初显。
他豪情壮志:“我明白了——!!”
……
不,你不明白。
毕业之后,我送他去机场,看着翔阳哭得脸肿,活像是要被我送出国体验生活的败家子。
我不由得想起毕业典礼上翔阳十分自信充满斗志地对影山君说再见,那是对未来队友或者对手的期待与挑战。
少年扭过头来却收敛了这副表情,变成纯粹的喜悦:“小绘,以后还请多多指教——!还有小绘抱歉我不能送你去大学……当然!我肯定每天都给你发消息!回来带两年份的土特产!在地球的另一边也会想你…地球的另一边……绝对——绝对不要抛下我啊呜呜呜呜我会超努力的呜呜呜”
……说着说着从喜悦到悲伤只要几秒钟时间,最后竟然哭起来了。
与现在机场翔阳的表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两年分别,也有些伤心,于是道:“我长假期会找时间过来的。”
“真的吗……”
啊,哭得水润的猫咪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巴巴的。
我嗯了一声,随即拍拍他肩膀,梆梆作响。
高中毕业之后,和以前的他比起来,此刻翔阳最大的变化莫过于……
我真诚道:“都这么壮了,不要哭了。”
手心下拍的肩膀异常结实,肌肉连体恤衫都无法彻底包裹,显出一些形状来。
曾经还算瘦弱的刺猬头现在人一杵在那儿,即便表情呆呆的,那体魄也能震慑住路人,不是一些药物特定食物堆积出来的绣花枕头般的肌肉,而是实打实一步一个脚印实操锻炼出的外貌。
令人侧目,觉得此人必定能一拳一个大朋友。
脸同样成熟帅气了不少,但一哭丧可怜起来居然还残留着些许可爱。
也许是因为他的情绪都大开大合,十分真诚的缘故吧,这些表情只显得清爽。
我高三奋斗了一年,运动时间缩短,只保留着锻炼身体和提高注意力精神的量,所以肉反而软了不少。
国中时的身体体积相当,到现在我站在翔阳面前宛如站在一座山旁边,压迫感似有若无。
他闻言努力憋住眼泪没哭了,“…小绘,要记得和我聊天。”
我理所应当道:“当然了。”
我仰着头望他,伸手。
翔阳再低了低头,柔软的刺猬头触碰我的手心,仿佛一只大熊顺从温顺地让人摸摸。
他的头发变短了,竟然有些刺痒的感觉。
这时机场里的广播声音响起,我踮起脚轻啄了一下他的唇,“再见啦。”
翔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抿唇,在我站定时也低头亲了一口,却是极具攻击性的舔/吻,混合齿的啃/咬。
我晕乎一阵立刻反击,一咬下去却因为翔阳完全是叼着我的状态而咬到他的下唇内部,湿润一片。
不知何时我就被抱在他怀里,他轻易就能密不透风地将我包裹,青涩的少年味道已经褪去,此刻充满了成熟之后的蜕变。
亲完我捏了捏他的脸,翔阳全程盯着我,仿佛看一眼少一眼。
我再捏了捏他的胸肌,翔阳害羞了片刻,耳朵红了红,没有动作,一双眼睛亮亮的。
我发现肌肉在不紧绷的状态下并不是软肉那么软,但也不像绷起来那么硬。
我小声说:“你快走吧,以后见。”
翔阳恋恋不舍地再用脸部蹭了蹭我,吻了吻我的耳朵,黏糊糊的。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快要消失在视野里时又回头一次,扬起灿阳的笑挥手。
我一直看着,内心的伤感突然消散了不少,也跟着挥了挥手。
等第二天我醒来,看见书桌上的时间不同的两个闹钟,才发觉我们此时此刻真的处于地球的两端,中间相隔着遥远的距离。
就连时间也如此不同。
两个闹钟的分针时针各自指向自己的位置。
咔哒咔哒地慢跑,阳光破晓时也可以是黑夜笼罩。
***
我进入大学之后忙了一段时间,适应了大学生活,偶尔也和其他城市的酒井花琦她们相约玩乐,一直在联系没有断过。
翔阳发消息的时间是在他入睡前,而我收到回复的时间则是在我这边的中午。
到了我这边下午,又正正好是他起床时间,于是能短暂的继续聊天。
前期是翔阳发消息最频繁的。
我隐约能感觉到他的不适应,一个人到异国他乡,又不熟练语言,一种莫大的孤独感会席卷全身。
打排球时是快乐的、忘我的。
做其他事时却又避免不了孤独。
小绘:你在哪里?
翔阳:宿舍里!
小绘:肯定是缩在墙角吧。
翔阳:诶?
翔阳:没有啊!
这家伙,明明心神不宁,连发消息的频率都增加了很多,每次的字却很少,和他交往几年的我当然能发现他是过的艰难。
但是翔阳不会透露分毫,只分享有趣的事情。
我想着不由得有点生气。
小绘:我想听不好的事情。
他停顿几秒。
翔阳:为什么呢?
手机屏幕的微微荧光照亮我的脸,我认认真真回复。
小绘:因为好的事情你可以跟任何人说。不好的事情你不会,我想你和我说。
依照他的性格。
如果答应了,那就应该是只跟我说。
翔阳从不会让任何人牵扯进他的负面情绪,面对别人的大多是正面的,或者是被朋友的行为悄无声息感动之后,自顾自振作起来,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我刚来时很寂寞,但现在好多啦!多亏了你——果然!打排球就是很快乐!”
然后彻底扔掉沮丧的自己,只让人窥见他振作之后的样子。
令人放心。
这次翔阳停了很久。
我猜他哭了。
翔阳:我有时候
翔阳:会坐在墙角发呆,小绘怎么猜到的?
小绘:因为发霉的蘑菇都长在那种地方。
翔阳:??
他反应了一会儿。
翔阳:!!!
翔阳:你在开玩笑!一本正经的开玩笑什么的………呜
翔阳:小熊拥抱.jpg
我其实无法对他的巴西生活提供什么具体的建议,比他还没有经验,但是我也知道翔阳只需要陪伴。
我们聊了会儿天,我汇报工作一样把自己这周的学校生活总结了一遍。
翔阳一如既往地狂发彩虹屁。
我没说什么加油的话,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这就是他想要的。
我又想了想网上偶尔看到的异地恋晒恩爱聊天记录,决定效仿一下。
小绘:你抱自己一下,就当做我抱你了。
翔阳:可是没有小绘你这么软乎乎又可爱……更想你了呜呜呜呜呜
我:“?”
攻略不太对的样子。
我想了片刻。
……想不出来,我还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吧……
小绘:我也想你。
***
巴西
里约热内卢,弗拉门戈海滩。
外面艳阳高照,太阳毒到一晒就能将人蜕层皮。
也就是现在是早晨,还可以接受,不然连地板都会发烫,空气扭曲。
翔阳和他的女友,时间相差十二个小时。
小绘以为的翔阳起床的时间,其实比他真正起床的时间还要晚。
他比以往更努力,更勤奋,也更加辛苦。
等早晨的基础训练完毕,翔阳才回到寝室,把每天起床都要握着强忍住不第一时间发消息的手机拿出来,给远在地球一方的小绘发信息。
他的确会感到孤独,但和小绘聊天时总是感到慰藉,亦或者更加委屈?——这就跟自己一个人可以忍住不哭,等别人来安慰了却再也忍受不住一样。
她猜得到他窝在角落里。
她也猜得到他的不安情绪。
在小绘最后回复我也想你时,翔阳盯着屏幕看了半晌,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室友佩德罗不在,寂静的房间只有少年一人微弱压抑的抽泣声,响了几分钟就重新安静,然后是一声短促的笑意。
好——!今天也要努力学语言练习排球!还要好好买菜了解巴西!
少年呲溜一下站起来,按暗手机,主屏幕上的黑发少女一闪而过。
翔阳风风火火收拾完,出门,快步走在各色人群之间,他低头,悄悄在人潮汹涌中再看一眼少女的照片,仿佛注入了新的力量,一扫内心的无数沮丧,太阳一样的翔阳又重回场地。
一开始除了对异地的不熟悉,缺少安全感外,翔阳表面上其实一直在努力融入,对别人的永远是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