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仰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也住这幢楼吗？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的一个朋友住这里，放了一把门栋钥匙在我手上。”父亲笑道，“你是否有时间，我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他笑起来的样子好英俊啊，朵朵又忍不住想流口水了。母亲难道就没一点感觉吗？她居然沉着脸回答：“不好意思，最近我没时间！”
父亲的表情有一点失望，缓缓地道：“我明白了。”
母亲转身上楼，父亲听见六楼的门磕上，拧开门栋的防盗门出去了，走路的步伐看起来很沉重。朵朵看着他伤心的样子，几乎都要难过得流泪了。妈妈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啊？
父母再次出现的时候，母亲已经挺起大肚子了。朵朵想，她肚子里面躺着的就是我吧？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缓缓地从停车场走了出来，母亲道：“你那时在我寝室的楼下守了半年，我才答应跟你一起出来吃饭。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家酒店吧？”
父亲说：“你看不中我的房子，非要在那间陋室里跟吴乐萱一起挤了五年！要早答应跟我结婚，现在朵朵不是已经生出来了吗？”
母亲皱眉道：“怀孕太吃亏了，你看你还是那么光鲜，我简直被磨掉了一层皮！”
朵朵闻言仔细瞅了母亲一眼，见她原本光滑细嫩的脸上长满了痘痘和斑，粗糙得像蛇皮。相比之下，父亲却仍然保养得很好，皮肤白皙，五官端正，一脸的正气。岁月的流逝好象并没有使他变老，反而为他增添了些许不怒而威的气度。朵朵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只听父亲笑道：“不要乱想了，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美的。”
他们进了一间包房。房间里的人好象已经等他们半天了，正围在一张小八仙桌上打牌。见朵朵的父母进来，他们纷纷站了起来。这看上去是一个比较正式的饭局，在场的几个男人都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样子，毕恭毕敬地跟父亲打招呼说：“陈大教授，我们总算把你给等来了。”朵朵曾听妈妈介绍过，父亲的职业是地质学教授，而且颇有名望。
这时，朵朵注意到席间坐着一位美女，既年轻又有气质，大家唤她“小猫”。她本来正和旁边的人泰然自若地耳语，可就在她和父亲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朵朵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那种表情朵朵太熟悉了，很像是陈婉婷在看周灵溪。朵朵叹了口气，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吃饭的时候，他们一直在商量着进山考察的事。小猫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因为她心不在焉。父亲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她，她的视线一直被他牵制着。
忽然有人问：“咦，真是奇怪了，小猫今天怎么这么拘紧，也不懂得谈笑了，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姑娘似的。”
小猫顿时面红耳赤。好在大家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事转移了，没有过多地为难她。
可是朵朵选择继续盯着小猫看。她听见小猫转头与旁边的女伴耳语：“真可惜，陈教授那么有魅力，他的老婆却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而且看起来比他老。”
女伴笑着说：“你嫉妒他们吧？”
小猫有点仓皇，随即迅速恢复了镇静，半真半假地说：“我说的是实话。”
女伴惊奇地说：“真是难得，这些年你相了那么多次亲，其中也不乏有钱有势的人，今天我还是头一次听你夸哪个男的有魅力。可是他就是再有魅力也没用呀，已经是要当爸爸的人了。”
小猫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小猫落寞的脸在朵朵眼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父亲坐在车里的场景。“你怎么不坐我旁边？”他疑惑地问母亲。
母亲打开后车门淡淡地回答：“那里不安全，我还是坐后座吧。”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眼睛像猫一样在黑暗中闪烁着，但是却没有表示反对，任由她坐到后排去了。车开动后，母亲忽然说：“你是狐仙，根本不会变老。如果有一天，我成了老太婆，而你还是翩翩少年，在别人眼里我们这对夫妻是不是会显得很奇怪？”
父亲没有回头，柔声道：“那有什么好奇怪的，没人会真正关心别人的事情。再说你就是老掉牙了，我也还是会一样爱你的。”
母亲没吭声了，眼睛看着窗外，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地从她眼睛里滑落下来。朵朵看到她哭，也忍不住难过地落泪了。父亲似乎毫无察觉，仍然在前面目不斜视地继续开着车子。
这天夜里，父亲先睡了。母亲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折腾了半天，许久才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此时父亲的眼睛却忽然睁开了。他从床上起身，蹑手蹑脚地穿好了衣服，然后挨着母亲坐了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抚过她的面庞。
“别担心，我会陪你一起变老的。”他看着她沉静的睡颜柔声说。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下一秒他就站在长江大桥上了，桥上除了他一个行人都没有。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缓缓地吐出一颗金丹，毫不留恋地抛进了江里。
朵朵再一次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