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生活下去的理由。我想我剩下的人生就只剩下等待了:等待我这些被损坏的身体组织复原,等待多萝西结束她的外科手术,等待布鲁克同意让我去看她,等待发生一些事情,让我能回到从前的自己。
我开始朗读,尽我所能地模仿书中的各个人物讲话。这项任务实在是很累人,每当结束的时候,我的嗓音都已经变沙哑了。
我们读到故事的最高潮,当史矛格,就是那条恶龙,吞了一肚子黑箭的时候,我真的沉浸在故事情节中了,没有发现蒂姆——通常坐在旁边专注地听故事的蒂姆——现在低着头望着他的双腿。
“你怎么了?”我问他,以纳特·麦考密克的声音问道。
“他们为什么要杀死他?”
“谁?那条恶龙?当然,因为他……”这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个男孩并没有在说那条龙,“杀了谁,蒂姆?”
“我也不晓得。”
虽然这个男孩已经很好地回到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正常生活中了——回到学校,按部就班地学习科学和阅读,继续着数学和其他自然学科的学习——但那群恶魔还是时不时在他脑海中萦绕。我已经花了很多时间跟他谈论保罗和托尼。我跟他说好人有时候也会做坏事,就像坏人有时也能做点好事一样。
“我做了很坏的事情,”孩子自言自语道,他把我们前一天谈过的话改写了一下,“我弄伤了托尼。”他抬起头看着我,“那么,我还是个好人吗?”
“就像我以前所说的那样,你是个好孩子。你做了正确的事情,保护了你妈妈和我。”
“但是也许托尼也是做了他必须做的事情。也许保罗也是。”
好人有时候也会做坏事,坏人有时也能做点好事,那么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呢?这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最终,我认为在价值的天平上这些都是模糊的,没法界定的。但是你可以这样希望,当末日审判降临的时候,你离天堂会更近一些。
尽管如此,我并不想对他说这些。
“来吧,孩子,”我对他说,“让我们叫上外婆,一起去看你妈妈吧。”
丹尼尔、蒂姆和他外婆,还有我,在多萝西那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外科手术已经切除了她脸上的肿瘤,还在进行剩下的治疗。她的一只眼睛没有缠上绷带,亮晶晶的。他们的谈话都是围绕着蒂姆的学习、丹尼尔的工作计划以及多萝西的恢复情况等等。偶尔蒂姆会“妈妈,妈妈”地给她讲几个笑话。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暂,已经到该离开的时间了。
我们走出病房时,多萝西突然叫住我。我在门口站住了,让其他人先出去。“他真棒,不是吗?我是说,蒂姆。”她的声音因为绷带和嘴上的伤口而含糊不清。
“他很了不起。我们已经读完了《霍比特人》。”
“那么你呢?”
“我需要锻炼一下怎样模仿小矮人的声音。在这方面我有惊人的天赋。”
“你当然有。”
“这里也恢复得不错。”我指着绑着绷带的左脸对她说。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看起来伤得比我还重。”
“这是因为绷带只绑住了我半边脸。”我知道这个笑话不怎么样,“怎么说呢?我脑子里还一直在想那些事。我做过的事以及没能力去做的事。老是去想为什么保罗要干那些肮脏的勾当。”
“为什么还要让这些困扰你呢?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保罗已死,事情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我摸了摸她脸上的绷带,“你在这里治疗,布鲁克在重症监护室。保罗确实得到了应有的下场,不是吗?好吧,让我们忘了我做过的那些令人作呕的事情吧。我确实做过一些可怕的事,多萝西。”
她往后靠在枕头上,“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纳特。试着看看清楚吧。”这些话出自一个现在只有一只眼睛能看见的女人之口,“你是一个并不完美的人,你与这个不完美的世界进行了一场不完美的斗争,但是你还要追求一切都是完美的。”
“真是高度概括,太精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