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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也没心思忖度那筝曲如何流佚出去,只当是巧合罢了。他又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听说苏君俨也就二十bā • jiǔ,毕竟年轻,手腕再高明估计也厉害不到那里去吧?”

龚勋重重地放下茶杯,“何老弟你是不知道啊,苏君俨水深着呢!建工局的张董想必何老弟你也见过了,他也算是个人物了。前些时候为了景山那块地皮,张健群想以居住用地七十年的使用年限将整块地拿下来,然后再将其中的一半划出来弄商铺,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不少地产商不都是这么干的吗,也是为了完善社区功能嘛。但是苏君俨一直压着不肯批。前一阵子,也是在九重天,张健群在四楼请苏君俨吃饭,听说他先是迟到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将近两个小时的饭局上,他话没说几句,但却堵得张董连吭气的机会都没有。”

“看来这苏君俨倒是个耿直狷介之人。不知他可有什么爱好?”何世祥倚在靠枕上,轻缓地摸着手里的杯身。

“何先生您是没有见过他本人,苏书记可不是那种木头脑袋,人家心里面亮堂得很,张健群是我们钱市长的人,你说他会去趟这浑水吗?他家世好,自然不缺钱花,好像对女人兴致也不大,也没什么特殊的爱好。就连相貌也是万里挑一的,丝毫不比那些电影明星差!”一个戴眼镜的圆脸男人说道。

何世祥惊讶不已,当真还有这等人物?转念却想到自己出身清贫,一路奋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才有了今日的地位,甚至还放弃了他一生最爱的女子。

冰儿。他的心尖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攥住了。唐糖业已经唱到收尾的地方,“云窗雾阁中,疏弦何泠泠,不叹知音稀,希声难为听。”何世祥的心尖颤得越发厉害,他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得装作感怀不已的样子,叹道,“这人生在世,好比不同的树叶长在同一株大树上,有些飘落在厅堂锦塌之上,而有些人却落入粪坑臭水之中,同样的风,却造就不同的命运。”

在座众人均以过了不惑之年,有的已近知天命的年头,听得这话,无不心有戚戚焉,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筝声戛然而止,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何世祥也自嘲道,“都怨我,竟挑这些扫兴的话说!”

虞璟强忍腿痛,从方形抹角文竹凳上起了身,掀开珠帘向众人走去。唐糖有些担忧地跟在她身后,她虽然不懂秦筝,但是二人合作久了,默契还是有的。虞璟今日这曲《幽兰操》弹得杀气腾腾的,起音都比往常高了一度,幸好自己音域宽,要是换了旁人,估计唱到一半就难以为续了。

虞璟走的很慢,但却很稳。

她只觉得自己每一步都像童话里小美人鱼那样,赤脚走在刀尖上。非常痛。但是她脸上却带着最完美的微笑。唐糖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她觉得手心有些发凉,虞璟不太对劲,每次演奏完毕谢客她都是一幅冷淡的样子。可这会儿挂在她脸上的分明是微笑啊,她笑得那么明媚,唐糖却觉得恐怖,虞璟,她,仿佛要在今晚将所有的笑容一次性用光似的。

虞璟站在大茶几后面,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死死盯住何世祥。

何世祥也一脸苍白地盯住他,上下嘴唇都在颤抖。

虞璟突然收回视线,扫过众人,换了一种异常娇软的调子,“不知道今晚的演奏各位还满意不满意?”

龚勋双目灼灼地看住虞璟,并不吱声。

虞璟妩媚地一笑,在座的男人,一个个鼻息都粗重了起来。就连唐糖也恍住了,虞璟这一笑,当真如同那绝世名伶,眼波如同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乱了一池春水。

何世祥满眼迷乱之色,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这个年轻女子是小锦吗?如果是小锦,以冰儿的傲气绝对不会让女儿在这酒色之地干这种营生?可如果不是小锦,又怎么解释她为什么会和冰儿长得这般相似?

虞璟眼波又是一荡,她捂住嘴,嗤嗤地笑起来,装作一副懊恼得样子,“这可怎么办,客人不满意,我们可是要挨骂的呀!”

那一声“呀”故意拖长了,似娇似嗔,龚勋觉得血都涌上了下腹,恨不得一把拽过她,狠狠压在身下。

“这位先生,您和何璟一个姓呢!您帮帮我们,好不好?”虞璟又软语问何世祥。

何世祥一听她自称“何璟(锦)”,交叠的双腿放下,膝盖微微弹起,似想起身,但却又生硬地止住了动作。虞璟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如同浸在九天冰水里,脸上却笑得越来越欢。

“你弹得很好,我们都很满意。”何世祥不敢看她,双手有些痉挛似地屈张着。

虞璟轻拍胸口,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太谢谢您了。那我们就退下了。”说罢,拉住唐糖的手,一同倒退了出去。唐糖感觉她的手冷得像冰块,没有一点热气,心中惊疑不定,只能握紧她的手。

龚勋刚想开口喊她们停住,何世祥却抢先开了口,“龚局长,我们谈正事吧!”

刚离开这间禅室,虞璟如同脱力似地靠在墙上,胸口起伏不定。唐糖扶住她,关切地问道,“虞璟,你没事吧?”

虞璟觉得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她闭上了眼睛,“没事。只是伤口有些疼。”

唐糖搀扶着她回了更衣室,二人换好了衣服,终于还是犹豫着开了口,“你,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姓何的男人?”

虞璟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我可没有那般富贵的亲戚。我说自己姓何,不过是看他好说话些。如果没有人松口,难道你想被那头姓龚的肥猪继续吃豆腐吗?”

唐糖心性单纯,很快被虞璟转移了心思。她联想到龚勋在她手上摸地那一把,故意抖了抖,“别提了,那头猪恶心死了,手里黏糊糊湿嗒嗒的,我要去洗手!”

虞璟拿起自己的包,一瘸一拐地去坐电梯。

电梯里依旧只有她一人。又是一番头晕目眩,胸口像被石头压着,她烦躁地扯着衬衣领口。

好容易出了电梯,她靠在冰凉的瓷砖上歇了口气,才又挣扎着站直身体,向外面走去。

夜色如同纯粹的墨汁恣意洇染了整个天宇。虞璟仰头看看月亮,那月牙儿瘦骨伶仃的,在无垠的夜空看着分外可怜。她紧了紧风衣,焦急地等着三轮车。

她对人性向来没什么信心,不敢再夜晚一个人坐出租车回去,一方面是因为安全,一方面却是因为经济,从九重天打车回去要五十多块钱,她舍不得。

苏君俨坐在自己的那辆沃尔沃里,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晚上吃过饭又开车到了这里。

毕竟是他的司机撞了她,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负些责任。

缓缓驱车开到虞璟面前,他摇下车窗,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虞璟有些惊讶地看住他,她绝对不会自作多情认为他是特意来等她的,于是她扬起脸,“那就麻烦苏书记了。”说完,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座位。

云鬓乱

车顶灯开着,柠檬黄色的光芒无端让人觉得温暖。借着灯光,苏君俨这才注意到了虞璟头上那精巧的螺状发髻,发丝乌黑莹泽,在暖色调的光线下似乎流转着红棕色的光芒。

虞璟却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脖子,她的头发本就比别人生得浓密,如此挽堆,便觉得脑袋有些发沉,不太舒服。她索性伸手摸向头顶,将别住头发的小夹子一个个抽出来,脑袋微微一偏,失去束缚的发丝犹如抵抗不住地心引力,倏然坠落,大概是因为先前被拧成股状,这么乌鸦鸦的一头长发披拂下来竟然是曼妙的波浪形状。

苏君俨的心脏陡然一窒,她的一头青丝仿佛比最深的暮色还要浓重,那种黑色似乎还有着自己的重量,连他的心尖儿上也紧匝匝地缠绕上了这种坠性很重的感觉。苏君俨不觉坐直了身体,目光平视前方,用一种平直的声音问道,“你指路吧!”

虞璟指明了路线,苏君俨一言不发地握着方向盘。繁华的商业区渐渐被黑色的沃尔沃甩落在后头。

夜风从未完全闭合的车窗里吹进来,带着一种深秋露水特有的清凉气息。

虞璟觉得很累。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惫,可是神经依旧如同紧绷的弦,无法松弛下来。脑子里如同走马灯似地交替出现着无数纷乱的画面,她有些痛苦地扶住了额头。更糟糕的是,空落的胃这时也耍起性子来,一阵阵抽痛起来。她不得不将原本挺直的脊背弓起来,用手掌按住了胃部,试图压迫那尖锐的疼痛。

苏君俨从眼角的余光里窥见她渐渐滑下去的身形。他心下明了,虞璟定然是还没有吃晚饭。迅速扫视车外,这里是老城区,商铺店面早就关门了。毫不迟疑地将方向盘右转,沃尔沃稳稳地调转车头,折回了原路。

虞璟的嘴唇有些泛白,但还兀自强硬,“苏书记,方向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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