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惹这样的麻烦!”
李畋一下火了,朝亚当斯吼道:“亚当斯先生,如果你怕惹麻烦你可以离开了!要么我带这姑娘一块儿离开,要么我就陪这姑娘死在这里!试问亚当斯先生,如果这姑娘是英国人,你会丢下她不管吗?”
听了李畋的话,亚当斯感觉很惭愧,对李畋竖起大姆指:“OK!李先生好样的,我奉陪到底!”转身对那僧侣怒吼,“这姑娘是怎么来到这地方的?是她自愿的吗?你们这种行为是会惹来大麻烦的!这不是一个小小的寺庙的问题,这涉及两个国家。弄不好是会引发战争的!战争!你明白吗?我要求你们立即放行!让这位姑娘跟我们离开!你必须照我说的去做,只有这样我才会在总督面前为你们开脱罪责!”
那僧侣显然没有料到亚当斯的态度居然这样强烈。他沉默不语,心里暗自思忖:自己这座小小的寺庙,是没有任何能力可以和英国人为敌的。良久,那僧侣又开始叽哩咕噜地用土语对众信徒讲话。众信徒依然群情汹汹。那僧侣开始挥舞手中的法杖,信徒们的叫嚷声渐渐低了下来。
“你们走吧!”那僧人朝亚当斯挥挥手。
李畋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三个人不敢逗留,迅速离开寺庙。身后,那帮信徒还在吼叫着。
下山之后,李畋担心节外生枝,取消了原定的所有安排,带阿雅火速离开印度地界,进入缅甸境内。亚当斯一路陪同,直到李畋和阿雅过了畹町桥,进入中国云南的边陲小镇—畹町。
事隔一年有余,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阿雅止住了哭声,亲吻着小鸣谦红彤彤粉嘟嘟的小脸儿说:“姐姐不哭,姐姐和小鸣谦一样乖!”李先生是好人,李太太更是好人,李先生一家都是好人。因为李先生公务在身,一年多前,只得把阿雅带回上海。李先生和李太太对自己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家人一样疼惜。本来,李先生原打算抽空把自己送到贵州,送到岜沙,去找自己的阿爸阿妈还有易明哥哥的。这一打仗,李先生教书的大学也迁到贵州了。
“等过几天啊,我们一块儿去陪阿雅姐姐找她的爸爸妈妈好不好?”沈静如拉过自己的儿子。
“好啊好啊!”小鸣谦拍手叫道。
阿雅的眼睛又是一阵潮湿,她已经不再说感谢。感谢两个字,和李先生一家的恩情比起来,已经太轻太轻了。她只有把这一切都铭记在自己心里。
注一:沙丽,印度女子的传统服装,多为六米或九米的整块彩绸,直接缠绕在身上。
第十九章岜沙
1937年10月18日,清晨,岜沙苗寨后山山顶,芦笙堂。初升的太阳在茂密的树林里投下万道金光。
芦笙堂是一片天然平地,平地周围是高大的树木,仿佛是天生的围墙一般。谁也说不清芦笙堂的来历,也许,这是上天赐给岜沙苗人的一方乐土。每逢节日,寨子里的男男女女便聚集到这里,燃起一丛丛篝火,吹起芦笙,载歌载舞。这里是岜沙人的天堂,可是天堂里也会发生伤心的故事。
易明坐在芦笙堂边缘的一块突起的石头上,一身青布铜扣衣,肩膀斜倚着身边一棵粗大的红杉树,另一只肩膀上挎着一支长长的火枪,整个人无精打采。一年前的那个晚上,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再也抹不去。一年零两个月外加十天,四百三十五个日日夜夜,日升日落,月缺月圆,野草黄了又绿,山花谢了又开。可是,阿雅啊,你在哪里?为什么一去不返?
那是一个狂欢之夜,那是一个空洞之夜,那是一个焚心之夜……
1936年8月8日,那天立秋,晚上的天气有点微凉。但是,那晚的篝火很旺,那晚的芦笙很响,那晚的舞姿很曼妙,那晚的歌声很撩人……那晚的阿雅,是人群中的凤凰,是夜空中的月亮,是美丽的仰阿莎。火光映红了她的脸庞,她舞着,她唱着。易明忘情地吹着芦笙,和着阿雅的歌声。那一刻,仿佛已经是地老天荒。
直到星光零乱,直到一弯残月苍白地挂在天际。
篝火渐熄,人们余兴未尽地沿着小路三五成群地返回寨子。易明牵着阿雅的手,走在人群最后面,故意地放慢了脚步。走着走着,他突然扳过阿雅的身子,将唇印在阿雅的脸上。阿雅的脸,软软的,滑滑的,香香的。
“易明哥哥,你干嘛?”阿雅低了头,柔声细语地说。
“阿雅!我们成亲吧!”易明动情地说。
“等天亮了,你去问我的阿爸阿妈吧!”阿雅还是低着头。
“嗯,等到天一亮我就去你家。”易明点头。
人群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那条熟悉的小路很安静,只有脚下的杂草发出沙沙的响声。他们手牵着手走下山,山脚下是一条较宽的山路,一直通到寨子里。快要走到山脚下时,易明听到山路上有马的喘息声,谁家的马?易明跳下最后一块崖石,脚步还没有站稳,眼前突然一黑,不知道什么东西就把他的头蒙住了。易明下意识地要取下肩头的火枪,可是双臂已经被死死地勒住,紧巴巴地贴着自己的身躯,动弹不得。枪就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起被蒙在套子里,可是,易明就是取不到。
“阿雅,快跑!”易明高喊着。
易明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到阿雅在叫喊,在呼救。阿雅的叫喊和呼救并没有持续几声,就变成另外一种单调的“唔唔”声。想到阿雅有危险,易明拼命挣扎着,试图揭掉蒙在自己头上的东西。突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打自己的头上,自己的身子再也不听使唤,缓缓地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下的石头很凉很凉。阿雅!他想到阿雅。自己的头上还蒙着那层讨厌的东西,双臂依然被勒得紧紧的,头还有些隐隐约约的疼痛。他顾不了这些,双脚在空中一甩,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将全身的力气运到双臂,随着“嗨”地一声吼叫,终于将缠在身上的东西撑开一道缝隙。双臂顿时觉得松快了许多。只是那东西好像很结实,易明只得慢慢地像蝉蜕皮一样一点点脱下那个东西。当他最后从头上取下那东西时,发现那是一个黑色的布袋,袋口的机关是一道打着活结的绳子。易明狠狠地把那袋子摔在地上,四下张望,却没有看到阿雅。
“阿雅!阿雅……”一声声呼唤。深夜里,易明的声音异常响亮,而且飘得很远很远……
可是,阿雅已经无影无踪。
易明并不知道,当他被人击倒在地时。他的阿雅已经被两名歹徒封住嘴巴,五花大绑地丢上马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之后,消失在夜色深处。
易明从肩头取下火枪,朝天上打了一枪。“砰”地一声,枪口吐出火花。
在寂静的夜里,枪声是那么尖锐。寨子里的狗开始“汪汪”地叫起来,一只狗,两只狗,很多的狗都在叫。寨子里的男人们纷纷披衣而起,朝着枪响的地方涌来。拎着火枪,举着火把。众多的火把在空旷的坝子里移动着,星星点点汇聚成一条河,沿着山路渐渐地流到易明身边。
“怎么回事?”人们关切地问道。
“有人抢走了阿雅!”易明说。
“我们分头沿着出山的路去追!不管大路小路,只要是出山的路,都要有人。”有经验的老人吩咐说。
人们吆喝着沿路追去。易明带着十几个人一路追到丛江,从黑夜追到天亮,再也没有看到阿雅的影子。
陆陆续续返回寨子的人们一个个垂头丧气,他们没有得到关于阿雅的任何消息。
阿雅像一朵云,像一缕烟,像一阵风。说没就没了,了无痕迹。
易明像疯了似的一趟一趟地去丛江、榕江、黎平、荔波……几乎跑遍了岜沙周围的城市和村寨。
两家的阿妈眼泪流干了,两家的阿爸头发愁白了。
“扑楞楞……”一只山鸡从易明头顶飞过。只是一瞬间,肩上的火枪已经拿在手上,易明看也不看,抬手就是一枪。只听到“砰”地一响,“呼啦啦”一只山鸡坠落在芦笙堂的草地上。易明从容地起身,走过去拎起山鸡,看了看,山鸡的胸脯上有一小片羽毛沾着血迹。易明是岜沙五寨最好的枪手,只是,他的枪却没有能保护他的阿雅。那一夜,是易明永远的耻辱。
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格外清脆。不多久,山路上出现一辆带布篷的马车。那马火炭似的红,浑身毛色光鲜。车把式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短发,上身穿白色对襟短褂,下身着蓝色粗布裤,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精神、利落。
拐过一道弯后,车把式一扬手,鞭梢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只听到“啪啪”两声清脆的鞭响落在马的耳根处。
那匹红马四蹄飞舞,撒欢儿似的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