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不大,几张平常的桌椅。因为不是赶场日,生意也比较冷清。店家递过菜单—无非是一些家常小炒。沈默胡乱点了两个,便催着店家上菜。
夏晓薇坐在沈默对面,左掌托腮:“我越想越觉得有些地方不对,我们这一路走来,许多事情都巧合得难以置信。你不觉得吗?”
“比如?……”沈默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夏晓薇。
“比如我们去找六指冯恰巧在柳墩儿家找到于道泉日记,比如我们在火车上巧遇到柳墩儿和那老头儿,比如我们在岜沙找到阿雅的那个晚上易龙也恰恰出现,比如我们来石门坎的路上再次遇到柳墩儿和那老头儿,比如现在我们还没有见面的怪歌何—他那歌声仿佛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我们需要贾亚希玛,他就送来贾亚希玛……这一切听起来都像是假的,我们的运气仿佛好的出奇。”
“你说的还不够……其实,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选择,就像是两只撞在蜘蛛网上的小虫儿,无论怎么样挣扎,最后也不过是蜘蛛口中的一碟儿小菜儿。甚至,我们到死都不知道那只蜘蛛的模样。”沈默猛然将一杯劣质啤酒倒入喉咙。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夏晓薇的语气略带几分尖刻。
沈默冷笑:“我想死个明白。”
夏晓薇淡淡地回应,语气没有一丝温度:“回去!别再继续下去。就像是一场战争,还没开始你就输了!从你的心里输了!”
“不!我没有输,我不会输!只要在我生命结束之前的那一刻能找到答案。”沈默又灌了一杯啤酒,“老板!上菜。”
店家上菜,离去,一言不发。
夏晓薇压低声音,但每个音节都像子弹一样击中要害:“你输了!丢掉性命的考拉不是考拉,是尸体,是腐肉,是烂泥!性命都没了,秘密有什么用?那就是一阵风,就是一缕烟。风过了烟散了什么都没有!你太爷爷、我爸爸、你爷爷……所有的人都死得毫无价值,包括你自己,也许还有我。”
“晓薇,你什么意思?”沈默有些茫然。
“店家!来一份酸汤鱼,两瓶啤酒!”林涛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出现在餐馆门口。
沈默和夏晓薇不约而同地愕然起立,同声叫道:“林涛?!”
林涛也看到了沈默和夏晓薇,径直走来,一屁股坐在沈默身边,解下旅行包:“可算找到你们了!石门坎的几家旅店我都跑遍了,就是不见你们的影子,原来在这儿逍遥自在呢!”
“你怎么来了?我姐他们呢?”夏晓薇问。
“是大姐姐让我来的,她不放心你们。你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让我追来了。”林涛说。
“扯谎!准是你小子捣鬼!”沈默说。
“你还爱信不信!”林涛转向夏晓薇,“姐,真是大姐姐让我来的。你们刚刚离开不久,大姐姐就醒了,她看不到你们,就问我。我就实话实说了。然后,她就让我来追你们。”
夏晓薇拍了拍林涛的胳膊:“姐相信你。”
沈默自言自语:“第三只虫子!”
林涛看着夏晓薇:“姐,他说什么?”
“我说你是虫子!一只自投罗网的虫子!”沈默几乎咆哮。
“那我们就一起撞,直到撞破那张网!”夏晓薇说。
林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的无辜和茫然。
片刻的静默之后,沈默开口:“快点吃饭吧,吃完去找人。”
林涛为自己倒满一杯啤酒:“你们如果想找小迷糊就不用去了。”仰头喝酒,“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找小迷糊?他怎么死了?”沈默问道。
“太爷爷留下的那张纸我也看到了,‘洞葬悬棺,二郎搜山。石门坎,小迷糊。’—我到石门坎之后,在找你们同时就打听小迷糊的下落。小迷糊在1938年就死了,被土匪杀死的,尸体吊在石门坎村头的老槐树上,那叫一个惨啊,那年小迷糊只有十二岁。”
夏晓薇看了看沈默,说:“小迷糊死了,我们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按照那张图来寻找线索了。”
沈默点头:“等吃过饭我们就去先找一家旅馆住下,然后再仔细研究那张图。”
“什么?你们现在才找旅馆?你们昨天住哪儿啦?不会是露宿街头吧?”林涛夸张地大呼小叫。
“我们在苏科寨教堂凑合了一夜,今天刚刚到石门坎。”夏晓薇说。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正常情况下,你们昨天就应该到这里的。”林涛疑惑。
“就这样。我们从仙水下车,一路走到中水,然后坐一个老乡的马车到苏科寨,到苏科寨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夏晓薇说。
“我快被你们弄到抓狂了。”林涛做了个很奇怪的表情,“从威宁到云南昭通的客车就路过中水镇,中水有面包车直接到这里!你们走的是什么路啊?!真是的。”
沈默愕然地看着林涛,心想,这路程明明是打听好了的,怎么会出这样的错?居然走了冤枉路。
“还有,你们到苏科寨也不对呀!苏科寨是石门乡最偏远的寨子,你们干嘛舍近求远?”林涛再一次提出质疑。
“别说了!”沈默喝止林涛,转向夏晓薇,“我明白了!这是一个套儿。抓紧吃饭,吃完饭去旅馆再说。”然后向店家挥手,“老板!来三份米饭!”
米饭上来。
三人埋头吃饭,谁也不再说话。
这是一家非常简陋的旅社,说是旅社,其实不过是几间普通的民居而已,房间里的摆设也简单的很。两张床,一只小柜,一个暖壶,两只脏乎乎的瓷杯。价格也倒便宜,十元包间。
夏晓薇在另外一间房里略微收拾一下,便来到沈默的房间。
林涛在专心地鼓捣他那只包。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明白了什么?”夏晓薇直奔主题。
“我们在仙水下车,再到中水,遇到柳墩儿和那老头儿,再到苏科寨。所有的路线和事件都是设计好的。这一切都为了一件事—让我们遇到怪歌何!”
“他们的目的?”
“怪歌何的那首歌!我们的对手肯定对我们了如指掌,他们甚至知道我懂印地语!和柳墩儿在一块儿的那个老头儿肯定有问题!”沈默说。
夏晓薇想了想:“那老头儿肯定有问题,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把柳墩儿从山东带到贵州?莫非柳墩儿是装傻?哦,还有……我这会儿有点乱,怪歌何的那首歌和佛眼钻石有什么关系?怪歌何又是什么人?”
“谜底总有揭开的那一天。只是,我们越接近谜底就越接近死亡。”沈默突然生出莫名的悲观。
“越接近谜底,越接近危险。危险,并不等于死亡。这是两个概念。”夏晓薇企图纠正沈默的说法。
沈默笑了笑:“正视死亡并不是害怕死亡。好了,我们不再讨论这种形而上的东西了,准备下一步的行动吧!”
“下一步?找洞葬悬棺还是找怪歌何?”夏晓薇问。
“洞葬悬棺是死的,放在那儿跑不掉。先找怪歌何—这是我们看不见的对手送给我们的礼物,我们不能拒绝。更何况这件礼物又恰恰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