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从前只是听闻,绍王是个急性子的人。
而这一回,他是自己亲眼见到了。
原本两家暂定于二月十二花朝节,按照宫里的礼,让子女彼此见一见。谁知初四林如海入宫向皇上回禀元宵祭拜先祖礼仪之事时,就又被绍王爷拦下了。
“林尚书,要不,咱们两家改明天见面如何?”
见林如海一脸震惊,绍王连忙解释:“上回是我莽撞了,回府王妃就埋怨我来着:二月十二是令爱的生辰,姑娘家生辰,必要请些亲戚姊妹过去相伴的。听王妃说,襄王府郡主也与令爱和林院正关系颇佳,早说定要去玩的。”
“若是定在那日,岂不是搅乱了令爱的生辰。”
绍王爷一脸笑:“而且这等好事,赶早不赶晚,明儿就是历书上的好日子,我刚刚去观星阁走了一趟,明日格外宜走亲访友。”
林如海:……
好在大周的风俗,若是两家议亲,男方往前赶日子,都是对女家的看重,绍王此举也也不算越礼,就是这日子,定的也太近了。
林如海看着绍王,又想起皇上对他的屡次催促,心道:这叔侄两个还真是挺像的。
大年初五,迎财神这一天,绍王夫妇再次低调而华丽地带上儿子,一家三口登林府拜访。
与上回不同的是,林长洲现在也回到了京城,陪着林如海一起迎候绍王父子,主要是想见见周黎蘅。
林长洲难得起了些兴致:林姜把这个绍王世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好看,他倒真想亲眼见见。
想他历经诸世,历朝历代大千世界,什么美人没见过,就连那掷果盈车的潘安,他也不是没亲眼看到过。
直到见了周黎蘅,林长洲倒有些明白林姜的意思。
这个世子爷本就是难得的美少年,更难得的却是那种温柔治愈的感觉。
周黎蘅按晚辈礼见过两位林伯父,然后带着些不安坐在旁边,不似之前来拜见那样从容——听父母说起,今日是安排他跟林姑娘见一面的。
来之前,绍王还吓唬他来着:“林尚书就这一个女儿,看的眼珠子似的。别看现在他有些松动许亲之意,要是你今儿表现不好,让林姑娘说出一个‘不’字来,我看你就悬了。”
搞得周黎蘅很是紧张。
绍王妃在车上就连声抱怨绍王:“你就不肯对儿子说些好话?之前我从未见过蘅儿注重什么衣裳配饰的,这回可倒好,叫你给吓得,今早换了两次腰佩才肯出门。”
绍王哈哈大笑,笑过后才正色道:“这也不算是吓唬他,你是没亲眼见过林如海,他真是风骨硬气的很。为了林院正的婚事,顶着皇上的催促都不肯松口,何况咱们家了。蘅儿若真有打根儿上就让他看不过的地方,或是个纨绔子弟,他拼着得罪绍王府,也是断不肯许女儿的。”
绍王妃想了想,赞叹一声:“这就是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了,可见于林尚书而言,权势倒是次要的。之前大皇子威势赫赫地下江南,一副就要做太子的样子,据说不少官员昏了头,想着早点去讨好未来的太子爷呢,林尚书却并不如此。”
夫妇两个到了林家自然分开。
绍王爷到了中门门口下马车,带着儿子走大开的正门,绍王妃的马车直接没停,从正门一侧驾过去,直接往后头去了。
林姜与黛玉两个站在二门处等着绍王妃。
既是寒冬,又是年节,两个人就都穿着颜色鲜亮的大氅,绍王妃一下马车就笑道:“方才她们一掀帘子我一打眼,真是满目光辉。可见小姑娘们真是一年一个样儿,越发长开了。”
黛玉今日跟周黎蘅恰是一样的心思,颇为忐忑,不知两人相见会如何。
绍王世子固然是个品性无可挑剔的好人,可他们两人能不能说得来呢?将来人生漫长,若是白首如新,彼此不解对方之心意本性,总是鸡同鸭讲又有何趣味。
于黛玉心里,她曾帮林姜整理过两本医书,以后自然要继续做下去,这是她觉得有意义,值得投入大量心血的事情。
绍王妃自己已然署名,也表过态支持黛玉。可周黎蘅自己的态度,黛玉并不知道。
这世上多得是男人,不愿意妻子显露才华,更何况才名了。
因此,这一日黛玉的心里,也像装了一只小鹿一样。
林姜知道黛玉今儿心神不安,早就做好了自己负责热场子,居中说话的准备。
听绍王妃夸赞她们,林姜就先笑道:“当着王妃您,还有谁敢称一声光辉呢?您从珠缨八宝车上下来,就像洛神履云而下一般。”
无论什么地位,什么年纪的女人,都爱听人赞扬容貌。
何况绍王妃这种标准的美人儿,而林姜的夸赞又是显而易见的真心实意。
绍王妃不由唇边泛起笑容,伸手携了两人入内。
进门后,自有丫鬟们上前为众人宽了大氅,绍王妃见林姜的衣裳不由笑道:“这就是今年俄罗斯国使者送来的雀金裘吗?”
林姜点头:“这是入宫的时候得的。”
从前看红楼梦,宝玉那件雀金裘很是出名。她这一件,是太后娘娘给的,果然是金翠辉煌,碧彩闪灼。
年前林姜去给太后请脉,就让长公主撞见了。当时她穿的是太医院的青色官袍,玄褐双色大氅。
齐阳长公主一见她就嗔怪道:“好好的姑娘家,花骨朵似的年纪,又才定了亲事,怎么穿的这样老成素淡。”
连她自己,虽然太上皇还没过周年,一身长公主服制不能艳丽,也仍是肉眼可见的名贵富丽。
转头就对太后道:“我记得母后这里,有俄罗斯国使臣送来的几件雀金呢。皇兄仁孝,今年宫里过节是不许大宴歌舞的。宫里的嫔妃公主们也都穿不得鲜亮的衣裳。”
“倒是林院正刚订了亲事,赶上过年又是大喜事,让她穿了去正合适呢。”
太后就望着长公主笑:“哀家的东西,你比谁都会分派。”旁边常嬷嬷却笑道:“这才是母女连心,长公主在开口前,太后娘娘早给林院正备下了。”
为了表达这不是随口说的场面话,常嬷嬷亲自带了个小丫鬟往西边偏殿去,不过片刻就带着封好的礼匣出来,可见确实是早有准备。
长公主就笑:“我就说,我能想到的,母后有什么想不到的呢。”
齐阳长公主是个快言快语什么都敢说的人物,指着林姜对太后感慨道:“其实从前我就喜欢林院正,只可惜她是个闺阁中的小姑娘,我膝下又有个没定亲的儿子,倒不好待她格外好了,叫人歪曲了去,编排些耽误姑娘家闺名的瞎话出来。”
太后含笑:“从今后就不怕了。”
这会子绍王妃见了林姜的雀金呢,正好引出她今日要送黛玉的,便笑道:“这真个是巧了,这雀金呢我们府上也得了,今儿我还给你们姊妹各带了一件来。”
身后的胡女官,果然也带着侍女奉上两个硕大的礼匣。
不等林姜婉拒,绍王妃就道:“留着吧,这衣裳若是勾破了没处补去,年节下又到处是灯火烟竹的,留一件你们姐妹也有个替换。”
说完也只看着黛玉含笑。
林姜发现,定了亲事有一桩特别的好处。
明明年纪没变,明明她也还没出嫁,但所有的夫人们都把她提升了一个档次,不再当成腼腆闺阁小姐,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的避着她,而是把她划归了夫人们的外交行列。
从前那些当着闺阁姑娘不能说的八卦,现在也能拉着她热烈交流了。
而从前她作为姑娘家,不好做的事儿,现在也放宽了许多界限。
比如现在,她边坐在清厦内边喝茶,边远远看着游廊绿窗油壁之下坐着的周黎蘅和黛玉——若非她定了亲事,这样做旁观陪护的差事定然落不到她身上。
绍王府与林家都是心系儿女之人。
想着若是由长辈带着坐在席上,只让儿女们彼此远远看一眼说两句斯文客套话,也没什么用处。索性就在宴饮之所外头的游廊下,置备香茗小座,令二人可有片刻真切说话的时候。
而林姜,既是女方的姐姐,同时也是太医院的院正,与绍王世子算是同僚,算来竟是最合适坐在此处的‘监护人’。
不然换了哪一方长辈在场陪护,都不免让两个孩子不自在。
如何在礼仪规矩之下,让两人好生见一面,两家家长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林姜捧着一杯热茶坐的远远的,只觉赏心悦目。
美人的力量,就是站在那里就让人愉悦,何况是美人的平方。
周黎蘅与黛玉见面后,彼此不约而同想起那一回王府撞上,误认对方身份的事儿。
黛玉想起自己那一声姐姐,更是不好意思。
还是周黎蘅先开口:“从前在府上冲撞之事,我还一直未当面道歉。”
黛玉本是很忐忑的,然而在看到周黎蘅那一双眼睛,明湛湛望向她时,忽然就平静下来。
像是去岁过年的时候,她面对绍王府送过来的那一对漂亮的鹿,那样让她心意平静。
而后周黎蘅又主动说起他中蛊一事,对他来说,父亲给林尚书的解释,林院正带回林家的真相是一回事,他要亲口告诉黛玉前因后果,更是必须的。
若是两人定下亲事,绍王府就也是黛玉的家,她理应知道里面的曲折。
他没有丝毫矫饰,快速将绍王府的事儿说了一遍。
之后略带了些黯然道:“宫苑之内,朝廷世家,嫡庶之争从来叫人防不胜防。”他抬起头看着黛玉:“这样的念头,并不是我知道被大哥所害后才有的——于我自身而言,我不会纳妾,将来让妻、子再陷入嫡庶纠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