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的话还是唤回了贾母的理智。
当年元春出宫这件纯纯大悲惨事件,贾母都能努力消化保持理智,何况黛玉这件事,要是跳出贾母自己的那份为了宝玉的私心来看,可是桩绝好的婚事。
于是贾母很快调整了心态,带上了笑容。
“好,好,玉儿是个有福气的。凤丫头,还不快去备礼,给你妹妹送去!”
凤姐儿见贾母回转过来,也笑逐颜开,连忙奉承道:“这府里库房再好,也不如老祖宗的东西好啊,老祖宗那样疼林妹妹,必是要拿出自己压箱子底的好东西,也叫我们开开眼。”
贾母彻底转换了心态,跟着喜悦起来——其实她也心里明白,就看林如海的态度,这件事希望就不大。
既然希望不大,失望也就有限了。
于是也顺着凤姐儿的奉承道:“鸳鸯,没听见你二奶奶说什么?还不去开箱子寻东西?”
鸳鸯也跟着凑趣哄贾母开心:“老太太这不是为难我们这些下人吗?您那百多个箱子,里头东西个个都是好的,我们都认不过来,可开哪一个是呢?”
论起体己来,贾母也确实不虚。
她从贾家最煊赫的一代走过来,攒到了如今,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金的银的压塌了箱子底’全是好东西。
年老人多爱奉承排场,果然被凤姐儿和鸳鸯这话说的高兴起来。
“玉儿他们家古籍字画是不缺的,而林院正的父亲又是专管海外洋船货物的,西洋货必是不缺。倒是寻些前朝的珍玩古物与她,又雅致又鲜亮,到时候她也可带王府去摆着。”
凤姐儿和鸳鸯齐齐道,老太太最英明周到。
且说贾母处知道了这件喜讯,很快整个荣国府也就知道了。
迎春和惜春闻此都赶来议事厅找探春,惜春还没进门就急着开口:“三姐姐可听说了林姐姐的喜事儿,咱们要不要……”
她的声音,在看到探春旁边身影的时候戛然而止。
迎春原本走的慢些,落后惜春半步,这会子才进来,连忙先问好:“大姐姐。”
坐在探春旁边的正是元春。
元春生的很美,但每回看到她,三春就像看到了王夫人与宝钗糅合到一起一样,对她没有姐妹的亲近感,反而有一种带着畏惧的敬而远之。
探春对此的解释是,大姐姐到底在宫里做了多年女官,又是跟着皇后娘娘的,见多识广,身上自然有种旁人不及的庄重气度。
此时惜春见了她立刻息声。
元春手里原拿着一本账,此时缓缓搁下,脊背挺得很直,望着惜春沉声道:“四妹妹记挂亲戚姊妹是件好事,只是大家子姑娘,行走坐卧总要规矩些。人未到声先至难免不成体统,若是这屋里还有客人,岂不是极失礼的事儿?”
惜春冷着脸道:“这议事厅哪里来的客?要真在这逼仄地方接待客人,这府里才是贻笑大方,也不用我说句话就被见笑。”
她是个执拗脾气,很不爱听说教的。她正经的嫂子尤氏有时候过来关怀两句,惜春因厌恶宁国府作风,还得怼可怜的尤氏几句呢。何况是面对元春,惜春直接就开口驳了回去。
元春跟这个小妹妹来往极少,倒不想她居然敢直接反口怼自己,当着其余妹妹们,不免更下不来台,脸色愈发沉重了。
她描摹精致的长眉如同一片阴云般皱起:“四妹妹年纪小,难免有些不懂事。我这做长姐的说了,你只改便是,如何还要回嘴?便是这议事厅没有客人,难道叫下人看到了就不失体统吗?”
惜春直接告辞拜拜,还留下一句:“大姐姐是宫里出来的,最知道体统,我没进过宫不懂事,且先离了这里,免了惹大姐姐生气的。”她年纪小跑的又快,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简直把元春气怔了。
探春忙在旁边打圆场:“大姐姐别恼,这是四妹妹的僻性,孤介太过,我们再傲不过他的。”
再有迎春在旁边胆怯地给元春赔不是,反而让元春无法再说下去了,只起身道:“你们且说话吧,我回去瞧瞧母亲,也帮着做做针线。”
探春忙送到门口,口中道:“大姐姐最懂管家理事,以后可要多来指点我才是。”又说晚间也去给王夫人请安,还要给王夫人送去新作的一双鞋,这才恭恭敬敬把元春送走了。
探春松了一口气,回头对上迎春了然的眼神,姐妹俩不由对着‘噗嗤’一笑。
俱探春看来,迎春二姐姐虽然性情软弱怕事,但其实心里是明白的——真是心中糊涂没有半分丘壑的人,也不会擅长下棋了。
果然迎春上前拉了探春的手,悄悄问道:“如今还是琏二嫂子一手管家,咱们来帮衬着是过了明路的,老太太并没有要大姐姐来,怎么……”
怎么方才她们进来的时候,看到元春坐在这里,似乎在教导探春账目之事呢,连带着还找借口,想把惜春也弹压教训一番。
其实她们姊妹日常玩笑,没那么多规矩的。要真是隔着窗子不能说话,元春应该第一个去教训凤姐儿才是。
探春叹口气。
与贾母不让王夫人管家,是厌弃王夫人不同,贾母没让元春管家,却是心疼元春:贾母是觉得元春从宫里放出来,年纪已耽误不起,哪里还能帮着家里管家消磨精神,要赶紧由王夫人带出去应酬,多见见别的夫人太太们,寻门好亲事才是。
元春到底是贾母头一个教养的孙女,既是嫡出又是宝玉的胞姐,贾母自然要偏向些。
所以她要来坐着教导探春,探春一句不是也不敢说。
而元春刚才走之前,还特意提起要去陪伴王夫人做针线,也是来敲打一二探春,不要忘了谁是她的正经母亲,不要觉得被贾母指派了管家就能忘了本。
迎春握握她的手以表安慰。
探春想起还在庄子上的赵姨娘,摇头先抛下这些烦心事儿,只对迎春道:“方才惜春妹妹说的是正事,府里的礼是一重,咱们姐妹自己的心意又是另一重了。”
尤其是探春,在赵姨娘之事闹出来后,是托赖过黛玉和林姜人情的,所以心里格外记挂着,想着要再做些精细的针线,送给两位姐姐以表心意。
而元春从议事厅回到荣禧堂,才走到门口,就见到周瑞家的有些狼狈的退出来。
见了她,周瑞家的勉强挤出笑容:“大姑娘好。”
元春神情纹丝不动,只是点点头,进门去果然见王夫人一副刚生过气的样子,一手按着额头闭目歇着,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
“母亲。”
王夫人睁了睁眼,看向元春,先是想忍住不说,最终还是没忍住抱怨道:“你说你怎么就从宫中出来了呢?若你做了皇妃,岂不比她们都强——如今咱们倒只好看着这个嫁了王爷,那个嫁了世子的!尽是旁人的体面!”
她这话说的很有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