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看天,方能明白海天一色。
卫刃从前从未见过海。于是自打这回从福建港口登船出海以来,他每日呆在甲板上的时间很长,觉得这海景怎么看也看不腻,还经常在手上拿了面饼和肉干等物,等海鸟来吃。
才短短两天,就把脸上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铜色。
林姜打悬梯上探了下头,见他依旧陶醉在看海中,就招呼他道:“你若要呆在外头,就别白呆着,顺便抓抓鱼也好添一道菜。”
光站着多浪费啊。
卫刃闻言乖乖走向船上的船员们,请教怎么下网捕鱼。
而林姜则从悬梯上下去,往船尾的房间走,那是宝石的房间。
宝石撑着头坐起来,接过林姜手里的药,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原说我跟着出海服侍姑娘和姑爷的,谁知道我这么不中用,倒劳烦姑娘给我备药。”
林姜安慰道:“许多人第一次坐船都不惯,何况咱们赶得也巧,昨儿风浪稍大了些。不然这大船还是挺平稳的。”
随着大周海运的推进,这海船也逐年翻新,越造越大,逐渐向林姜现代见过的大船靠拢。
若无大风大浪,在船上也可如履平地,跟在地面生活一样,吃顿火锅都不怕的。
林姜给宝石吃了晕船的药,笑道;“晕的这么厉害,说明你小脑发达平衡力强。”
宝石脑子昏昏沉沉,也没有听懂姑娘说的是什么,又沉沉睡了过去。
昏睡之前,还带着一种没有帮忙反而添乱的羞愧。
好在林姜给她吃的是现代医学检验过的治疗晕车的‘晕动药’,于是睡过这一觉后,宝石渐渐好了起来,也可以来甲板上吹吹海风,也壮着胆子扔小鱼出去喂喂海鸟,看一看她从前从未想过此生能见到的景象。
甚至有一晚夜里,林姜还叩门叫她:“宝石快出来看,今晚的星星特别好看,快来。”
宝石走上甲板就痴迷住了:深沉夜幕微微发紫,像远处眺望,无数明亮星辰似垂入海中,宛如银河倒卷。
那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更是连走路都忘了,只是痴痴仰头。
后来吸引她继续往前走的,是一种奇异的香气——原来姑娘把家里的炭火炉子也带上了,此时正在烤今日船上新捕捞上来的海鱼吃。
卫刃虽然在捕鱼上还没有成为老手,但已经熟练的掌握了烤鱼技巧,可以把鱼烤的表面焦脆,内里鱼肉还保持鲜甜细嫩,火候掌握的极佳。
烤鱼的时候或撒上一点粗盐粒,或刷上一层微辣的酱汁,都很好吃。
有句话是说,鲜的可以把舌头吞下去,
宝石相信,说的就是这样的美味了。
林姜看这星辰倒没有卫刃他们初看这么大的震撼。前世她去过藏地高原,在那里也看到过堪称辽阔壮美的星辰,给人只手可摘的感觉,让人发自肺腑的震撼,感知到自身的渺小。
此时她就这样边吃烤鱼边看着天幕。
原本是分外悠闲自得,但吃了半条鱼后,却忽然叹了口气。
宝石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卫刃问道:“你在想世子妃妹妹?”
林姜回头对他报以一笑:“是啊,我在想妹妹,若是见了这片星辰,她一定也很喜欢,也不知腹内又有多少文章。”
书中的林妹妹,咏落花咏柳絮,写出冷月葬花魂这种凄凉诗句,是因满目所见亲身经历全是寄人篱下的悲感。
随着人生际遇的变动,人的文字也是不断在变的。
不知面对这样一片星辰大海,黛玉又能写出何等锦绣文章。
“世子爷曾来寻我说过两三回,颇为遗憾这次无法与咱们同行。”周黎蘅跟卫刃细细问了他们这回要出海的行程,表达了十二分的羡慕。
周黎蘅瞧得出黛玉对于茜香国的好奇与好感,以及想要与林院正同行出游的渴望,他多想成全妻子的心思,而他自己也还未出过海,也极向往海外风光。
只是这回卫刃跟林姜的假期,是皇上特批的。
他们夫妻二人从北戎回来,立下战功赫赫,说让他们放个假歇歇也是皇上早就说下的话。
兼之曾经帮着打海战的茜香国女王还三番五次来书信,要请林姜去茜香国现场指导开立医馆的相关工作,皇上看在两国交情的份上,也就如约放了二人一百日的假,许他们往茜香国一游。
周黎蘅就不行了,他现在户部已经逐渐上手,战后户部才是挑大梁的时候:如何规划重建西北各地;如何修整通城及孤山山防;如何安抚民众安排赈灾等事,正可以让周黎蘅跟着多学着些宝贵经验。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实践机会了。
故而周黎蘅不可能突然扔下公务,离京几个月的时间。
皇上知道他心思后,甚至特意给小堂弟画了大饼:“等你有了你岳父的本事,朕就让你去做一任的巡盐御史通查账目——正好可带着世子妃归乡住上个一年半载的。在你就任前,朕也放你一个长假,让你们夫妻出海去玩玩如何?”
周黎蘅无语凝噎:等他学到岳父林如海那样的本事,能在江南独当一面,岂不是要三十岁去。
叫小堂弟一双美丽的眼睛一看,皇上都有些顶不住,只挥手道:“下次再说,下次一定。”
周黎蘅只好捧着皇上画的饼告退。
此时船上的林姜,边遗憾边安慰自己:“这次出海到底时间紧张些,咱们两个可以轻装简行日夜兼程的赶路,只怕世子爷和妹妹这种身边没离过人的,受不住这样的辛苦,匆匆忙忙反而也玩不好。”
卫刃点头应和:“总有机会的,陛下说的不是玩笑话,他真有意栽培世子熟谙户部事务,以后各地若有财政事端,他就可以替陛下出京各地巡查,免得各处官员就以为山高皇帝远可以作假,欺瞒君心。”
这基本上就是王子腾那九省都检点的工作,只是皇上对绍王府的信任,当然不是王子腾可比。
周黎蘅将来身上必是肩负重任的。
估计在正式让周黎蘅任职前,会给他放个长假。
卫刃对她道:“到时候咱们也可以再陪着世子爷夫妻出来,陛下也是赞同你趁着这两年他圣躬无碍之时,多出京各地走走的。”
皇上跟太上皇不同。
他不会抓着一个太医就在身边不放,他固然跟每个人一样想活下去想长命百岁,却也明白什么是天命和人命。
如太上皇那般,秦院正和林姜都在宫里守着,可他还是在夜里无声无息地死了。
皇上从那时候起,就觉出了人命的平等。
田间老农或许会劳作一生然后某一夜含笑寿终就寝,而至尊帝王却可能如太上皇这般,后半生受尽痛苦折磨,最终深夜七窍流血而死。
故而他并没有把林姜这位神医非拴在身边的意思,起码这几年没有。毕竟在皇上看来,自己还不到五十岁呢,完全不老,这时候正该放林姜各处去活动一下,将医馆开到全国各地去。
这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
皇上这样的心思,在接到西北总督两次三番上折子,对皇上谢恩,表明太医院太医到西北设立官方医馆对当地医道发展的意义后,更加坚定起来。
他想留给后世子孙一个兵强马壮的大周,也想留给后世一个子民康健,看大夫不再那么难的大周。
也只有他这种当过病人,曾经深深畏惧痛苦与死亡的帝王,才比前头历朝的帝王们更加看重健康的要紧。
于是自路副使开头,到现在不过才短短几个月,太医院内报名往各地去援建太医院分院的太医,已经有十余人了。
“陛下当真是爱民如子的人。”林姜从卫刃处听了皇上的心意后,也不免感慨。
宝石在旁默默看着姑娘和姑爷的交流:啊,说来自己可是经过培训的,应该最能体察主子的心意,但怎么有时候,姑爷就像是通了灵似的,一眼就能看清姑娘想什么呢。
宝石在下了马车,真正踏入茜香国都城后,忽然又有了一种类似于坐船眩晕的感觉。
茜香国的都城,与大周京城追求的肃穆深重不同,其地建筑多是色彩饱满明丽,似泼出来的染料一般,做到了物理上让人眼前一亮。
墨绿、宝蓝、胭脂红,这些从前只在绸缎上看到过的鲜亮颜色,在茜香国却是一幢幢精巧美丽的建筑。
但让宝石感到晕眩的不是这样亮色的风景与房舍,而是街头巷尾处处都有女子的身影。她们不光大方的开门做生意,自在走动,她们的衣饰更是让宝石震惊:许多姑娘居然都露着雪白的手臂!
宝石发誓,绝对不止自己眼晕,她亲眼看到姑爷先是一震,然后立刻低下了头,一直看着自己腰间配的□□,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牢牢吸引了他的眼珠子。
其实卫刃是做过心理准备的。
茜香国女王和公主的衣裳他又不是没见过,不过女王入宫时都会体谅大周的风俗,也为了免于太后和皇后轮番寻她暗示,女王都会穿上一件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去见皇上。
这会子卫刃骤然见了满街女子,衣裳鲜亮却款式简单,许多都露着肌肤,他就低下头来,觉得还是非礼勿视的好。
然而这低头也不管用:因茜香国常年四季如春,还有姑娘露着半截小腿——这似乎更不该看,他只好再次抬头。走了一段路后,卫刃也就入乡随俗,抛下了大周内的束缚,如常行动起来。
而茜香国人人看着这明显的不同装饰的一队人,都露出善意的笑容来,倒是没有多少好奇:大周这些年跟茜香国的生意往来实在多,两国是友好建交的国度。
甚至有担着篮子卖花的小贩,上前赠给林姜和宝石,一人一束花,用生硬但能让人听懂的汉语说道:“欢迎大周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