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溯躺在那里,安静地听着来自彼岸的最优秀的拓荒者条理清晰地分析梦境。
他没有做出任何可能会吓到小卷毛的反应,就像他们完全不熟一样接待了庄迭,甚至没有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生出任何一点习以为常的头痛……
所以他也有太多的问题,都没能来得及问清楚。
“我在那场梦里捡到了录音笔。”
庄迭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开口:“所以一点儿都不无聊。”
凌溯微顿了下,停住话头。
他抬起手,放轻力道拢住那些软乎乎的小羊毛卷,迎上庄迭的眼睛。
小庄老师每天都教育小朋友们要诚实,被他这么看着,眼睫有点心虚地闪了下,低头老老实实承认:“应该是我把录音笔留下的。”
当时的情形,庄迭其实记不大清了……他那时正逐渐溺进那场梦里,也正不断增强着对那场梦的控制权。
或许是某个实在没能忍住的念头,在他把凌溯送出梦境的同时,让他下意识留下了他们家的钥匙。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小卷毛热腾腾地低声总结,“家里的钥匙要配两把……”
凌溯哑然:“我不是要问这个。”
……知道录音笔留给了庄迭,他的反应只有庆幸。
庄迭眨了下眼睛,有点疑惑地抬起头。
他刚因为队长讲的故事好几次没忍住,在凌溯的衣领上沉稳地悄悄蹭掉了透明含盐溶液,不太能找得出这里面还有什么没补全的细节。
“你。”凌溯有点无奈,低头碰了下他的额头,“小庄老师,你是怎么来到现实的?”
在他们的茧因为梦境的异变而自动获得管理员权限后,庄迭只要来到他们目前所在的这一个现实,就能拥有“存在”本身,这倒并不令人意外。
可他们在那场来自世界的噩梦里失散后,直到重逢之前,就再没见过任何一面。
凌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庄迭是怎么一个人成为了那场梦的梦主。
小卷毛老师平时最害怕恐怖的东西,连那些淘气的幼年意识体披着床单飘飘荡荡,都能把他吓得一棒球棍抡出去……是怎么一个人负责起了那场阴沉可怖的噩梦。
庄迭是怎么把那场梦从死者之境彻底剥离,让彼岸的世界完全恢复正常,而自己沉入了世界之间那条虚无的巨大罅隙。
在那个虚无的空间里,庄迭都做了些什么。
梦境发生变异的那一天,茧获得了管理员权限,庄迭的意识也会在同时苏醒有关“我”的概念。
一个清晰的“我”,被困在无限模糊的空白里,又该是种什么样的孤独。
他是怎么找了无数个地方,终于找到了小广告和指路牌,找到了那个出口……
所有的念头都停在忽然落下来的吻里。
庄迭担心他的身体,没有像之前那样放开了闹,只是伸手固定住凌溯的身体,一点一点亲着他的眼睛。
庄迭用这样的碰触确认和感知着他的存在……就像吻着那朵黄玫瑰最柔软的花瓣和尖刺,同时吞落清甜冰凉的露水和咸涩滚烫的血气。
“我的确在梦里发现了不少线索。”
庄迭想了想:“说不定有办法解决目前的问题。不用再带着世界逃亡,不需要再做下一艘方舟……”
“这些很重要。”凌溯轻声说,“但小卷毛老师,我想知道的也不是这个。”
凌溯睁开眼睛。
大概是因为还来不及像每次那样从容沉稳地整理好情绪,在某一瞬间,庄迭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战栗的疼痛、余悸和鲜血淋漓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