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湮烬之充耳不闻,他的手已恢复皮肉,修长的指尖摸上褚长溪腕间的锁链,轻轻柔柔的,甚至怕碰伤他,将锁链一点一点碾断。
受罚之人是被吊起,锁链断了之后,褚长溪失力倒在湮烬之怀里,发丝贴上湮烬之颈侧皮肤,呼吸也在他脖子上。无意间犹如情人间的亲昵。
褚长溪眼睫轻垂,语气却很淡,“帝君替我受此刑罚,知法犯法。”
湮烬之抿着唇不说话,只是让他靠着,等待背后雷罚结束。
褚长溪又说:“此罚结束,帝君合该再受一次罚。”他声音那么冷淡,却又愿意与湮烬之一直说话。
湮烬之心中敢想的不敢想的,全部涌上来,他手有点抖,一直不敢触碰,此刻才敢慢慢的,慢慢的贴上褚长溪的发丝,轻轻的为他把乱了头发理顺。
他的记忆往前翻涌,茫茫旷野白雪覆盖,一人携卷风雪而来,周遭一瞬清风明月,山河草木百里逢生。
珏渊帝君修的是苍生道,大道至顶。
万年前,天梯崩塌,断绝两界联系,不仅无一人可再飞升,两界灵气不通,下界灵力终有枯竭。天界众神为修复天梯,想了许多办法,以各种神器渡化,但万年来无一能成。
眼见下界灵力凋敝,运转不周,珏渊帝君是上古最后一个神了,唯他法力无边,可固存天梯根基,维持两界灵气细微的流通。
他这一守便守了上万年。
而天梯最后一点根基便存于息泽山上。
无论是掌天界刑罚,压邪魔于无妄海,炼化于万魔窟,还是固守天梯根基,珏渊帝君来往于天境和息泽山两地,成了万年来的日常。
可有一日,便出了变故。
天地灵气凝结的清露,初化成人。尚且年少的模样,茫茫风雪里,走出了一位云烟雨雾般的少年………
珏渊帝君有时也在想,自己心性坚定,道法坚定,到底何以轻易动了心。
好似万年来的苍白人生,就是一道按部就班的工序,直到遇见这人开始,才有了色彩,才开始鲜活。
才开始真正在这世间活过来。
息泽山上没有生灵,怕他冷,怕他孤寂,将人骗去天境,为他造府邸,封神籍。见他年幼,为他找玩伴,许他任何可以许的承诺。
什么时候心动?
是教少年修道,剑法,琴棋诗画?
是他离开修补天梯根基,就忽然有一人每次都站在阙宫院内的桃花树下,跟他说“我等你回来”?
仙神只食天地清气,却突然开始为博人一笑,捣鼓人间吃食?
是天河舟蓬上的醉酒,还是醉时抱着人一步一步慢慢淌过整个天河都不愿走到尽头?
见他回来,褚长溪对珏渊帝君远远浅笑。
人间花灯节,偷偷下界看一场烟火雨落?
珏渊帝君从没有那般清醒认识到,那一年两人再回息泽山,一起倒在雪地里淋了满身白雪那时,他的道,完了。
而同时,浮图境预言出。
忆到此处的湮烬之,极为痛苦,伴随击落的电鸣,他好像又回到了千年前入浮图境之前,那时两人坐在一只小船上,褚长溪依着他奏一曲江舟晚。
从冰雪中走出的人,性子也如冰雪一般,可那一日,他主动与他说起天境发生的趣事,还要湮烬之亲自带他去星君殿,翻一翻人间录,古琴曲。
褚长溪从未曾这般主动情绪外露过,湮烬之明白他的意思,可他把满腔情义尽数压尽,只严肃告知,他需入境悟道,归期不定。
他没说,道不成,他会泯灭在里面。
可褚长溪又怎会不知道,那等同诀别的一场江舟晚。
那时褚长溪手中还捧着他塞给他的一株水莲,他说完这话之后,褚长溪便背手扔了。
所以是……生气了?
才会在他入境之后,下界历劫。
湮烬之恍然明白的这一刻,呼吸都僵停了,像是有万千尖刃狠狠刺入他的心。
想起下界发生的一切,湮烬之甚至不敢再抱他。
可是手指停了半响,终究还是将人用力抱进怀里,那些他本无意造成的伤害,下界百年早就煎熬透了他,下界时想死在褚长溪手里以悔过是真,如今天道不仁,想护他在这世界最后一刻也是真。
他抱着褚长溪木然的想,无论天道困他多少年,无论要以什么样的人生来困他,他也绝不可能拿褚长溪来换苍生。
就让这世间的劫难落到每一个人头上,就让这世间所有的道法,所有的生灵,一同覆灭。
天地不仁,世间无道。
这世间最古老的神,弃了道,也弃了神。
褚长溪隐约察觉湮烬之似乎情绪不对,一头墨发,某一瞬间又成了下界那个白发红眸的魔头模样。
雷刑已经结束,褚长溪从湮烬之怀中站直。
长发拂过脸侧,万籁俱寂,他仅着白色里衣,眉目如画,风斜斜,云雾扑来,额间水蓝色钿印,浅淡的眼眸,若霜若雪,一如湮烬之与他分离那日。
历经下界一切,却依然未曾变过。
湮烬之心中一痛,垂下眼,有些不敢看,低眉下去,目光落在褚长溪的双足——
“你怎么……”还在期期艾艾的帝君眉峰一拧,一把将人抱起,往雷台外走。他脚下是一路血,他却只是心疼,“我抱着你走,别脏了你的脚。”褚长溪在他这里,不仅尘埃不染,还是金尊玉贵。
褚长溪知道上一次任务即然是要这位帝君动情,哪怕不是勾引,他也绝对会做什么。褚长溪在他怀中挣了一下,“放我下来吧。”
湮烬之却听他语气,抱得更紧,哑声说:“你是不是原谅我了啊?”
褚长溪莫名。
湮烬之低头,眸中蒙了一层水,透亮透亮的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在下界亲我………是………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