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不语离开蓬莱的很顺利,除了程商之外,蓬莱主并未相送。
对于这一点她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庆幸。
虽然沈天昭说过他的傀儡天下无双,就算的天道来了也不一定能辨别得出来其中真身,可是她还是有些害怕。
怕被蓬莱主认出,怕自己再一次留在这座四周为海的囚笼不得而出。
这场草率的比武招亲就这样在她百岁生辰当日结束了。
除了程不语之外,没人知道带走她的不是卓不绝,而是沈天昭。
也就是说自此之后,对外她都会是卓不绝的道侣。
这也是沈天昭说的无名无份。
程不语回头看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岛屿,直到快要彻底消失在海平线之后,她这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舍不得?”
沈天昭御剑在前,见身后人一直没有动静,回头便看到了这么一幕。
她摇了摇头。
“没什么舍不得的,我对那个地方没有留念。要真要说这天地间有什么值得我留念的地方,可能也只有我在凡尘时候和母亲同住的那一处宅子。”
“只是须臾百年,我母亲不在了,那宅子也不在了。”
沈天昭垂眸看着环着他腰上的那双手,纤细白皙,因为常年下海捕鱼,练剑修行,虎口有薄茧,指尖有伤痕。
看来这些年她在蓬莱生活得很辛苦。
“……你若喜欢可以再盖一处。”
话音刚落,程不语有些愕然地抬眸看了过来,他不大自在地别开脸。
“别用这样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万剑云宗四大峰十三小峰,方圆百里,难不成还容不下你这一处小宅子?”
程不语笑着收紧了环住他腰的手。
感觉到沈天昭身子僵硬了一瞬,她唇角的笑意更甚了。
“你这是想要给我一个家吗?”
沈天昭没有回答,准确来说是他不能回答。
她也不在意他的答复,在天道之下他向来只能言不由衷,没有否认已经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的回应。
“那到时候你可以把我的宅子安置在溪水附近吗,我还是想抓鱼吃。”
他听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弯了下眼尾。
“程不语,你这[不语]到底是[不语]还是[捕鱼],我还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爱吃鱼的姑娘。这一百年来你还没吃够吗?”
程不语反驳道,“你懂什么?你们这群不食五谷的修道人,哪里知道鱼肉的美味?”
她只严肃了一妙,而后也没忍住笑了出声。
“其实我也不是多喜欢吃鱼,只是在蓬莱什么都不多就鱼多。因为我不是仙门出身,我刚来蓬莱的时候还没学会辟谷,他们也不是不管我,就是每天给我蒸些灵米,摘些灵果填肚子。”
“连着一年半载都不见荤腥,我哪里受得了?这不才开始下海捕鱼吃吗?”
后来捕鱼成了一种习惯,不光是为了填饱肚子,还因为每当下海,在被海水漫过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尾游鱼。
那是她百年以来少有自由的时候。
沈天昭静静听着她说起以前的事,凡尘时候,蓬莱时候,那是他从未了解过的过去的程不语。
她还说蓬莱虽然没什么留念的,不过她弟弟还是很可爱的,她问他之后可不可以给她一块剑宗的通行玉牌,她想要拿去给程商。
沈天昭说好。
什么都好,只要她想要的,他会尽力满足。
程不语知道他对她这般百依百顺是因为愧疚,因为他只能带她走,却什么也给不了她。
可是并不是这样。
他以为自己什么也没给她,其实并不是。
沈天昭是她挣脱囚笼之后的全部,他就是她的彼方天地。
久在樊笼里,她终于不会再被人牵制,成为联姻的工具。
现在她终于可以大口呼吸,大口喘息了。
沈天昭已经给了她最珍贵的东西——那便是自由。
她开始喜欢这个世界。
喜欢这个有沈天昭的曾经冰冷的世界。
……
万剑云宗,绝顶峰。
自沈天昭渡劫失联之后,卓不绝这一两个月日日夜夜都在卜卦计算着他的位置。
前几日好不容易算到他并无大碍,位于蓬莱。
在他正准备动身去把人给接回来的时候,从蓬莱那里来了青鸟传讯。
是沈天昭送来的,说是他无碍,还说什么他的事情他会帮着解决,让他别来蓬莱,他过几日便回去。
卓不绝刚纳闷儿他有什么的事,后脚又来了一只青鸟送来了一张请柬。
这一次是程商给他的,让他去蓬莱帮个忙,事成之后把九曲两仪阵给他。
联系前后,他还是有些恍惚。
不过既然沈天昭都说了会帮他解决,他也没多想,反正不用出力又能拿到阵法,这比买卖稳赚不亏。
然而卓不绝从没想过,在沈天昭帮他拿回阵法的当日,还给他带了一个媳妇儿回来。
“?!你疯了!你就是这么帮我解决的?你解决什么了,你这是越帮越乱!”
沈天昭皱了皱眉,余光瞥向不远处好奇看着他们这边的少女。
“你小声点儿,别吓到她。”
“吓到什么了?是你和她吓到我才对吧。”
“我听程商的意思他不是早就告诉你这一次是邀你去比武招亲的吗,你干什么这样惊讶?”
他当时出现的时候程商三令五申说了好几遍,提到了他书信说起过比武招亲,让他不要掉链子。
怎么看卓不绝这反应好像毫不知情似的。
卓不绝一愣,拿出那封请柬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少年是提到过比武招亲。
但是他怕他顾忌着不敢来,说的是他的一个朋友,并没有提那人是程不语。
和其他人假结缘很轻松,可程不语不成,她是蓬莱千金,假结缘要结就得结一辈子。
毕竟这世上没几个人敢蒙骗蓬莱主。
见卓不绝是真不知情,沈天昭有些头大。
“算了,这件事我之后会找个办法帮你解决的。现在我人都已经带回来了,而且当时我还是顶着你模样的傀儡上的擂台,你对外就先装作是她的道侣做做样子应付下吧。”
“诶不是,这怎么能算了,这么大的事……”
“千仞峰那一处千年玄铁,还有我后山放着的那一堆灵材,我都送给你,就当是补偿如何?”
卓不绝话锋一转,“的确,这么大的事是该瞒着,不可声张。”
“……”
这见钱眼开的家伙。
他美滋滋地收下了沈天昭丰厚的补偿,还有程商的阵法图。
而后想到了什么又问。
“对了,这事先放到一边。你这一次渡劫到底怎么个情况,以你的修为就算没成功也不至于伤成那样啊。”
沈天昭眼神飘忽,神色不大自
然。
“我不是给你说了吗,我遇到了沧海兽潮,你也知道沧海底下大多都是上古妖兽,有些棘手。”
“不对,我算到的怎么是你碰上了魔物,而非妖兽。”
一般来说卓不绝不会轻易去算沈天昭的事情,对方是五行之外的存在,算他一次会折损不少气运,有时候还会减少一些命数。
只是这一次情况特殊,当时青年生死未卜,他实在担心,情急之下这才推衍了一番。
结果算到的一是天劫,二是邪祟魔物。
“你怎么又算,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沈天昭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见对方神情严肃,对于他的固执他有些无奈。
“……是,我是碰上了魔物。还是深渊魔物。”
他听后大惊,“深渊魔物?那东西不是死生之界或是灵山的镇妖塔内吗,怎么会出现在沧海?”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怀疑和我渡劫有关。”
这件事沈天昭一直没有告诉过别人。
今日要不是卓不绝算到了他根本不会提及,至少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因为他不想牵连到身边人。
卓不绝脸色一白,觉得脊背发凉。
“什么意思,你别吓我,什么叫和你渡劫有关,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引起来的?”
“倒不是我引来的。”
“那就好……”
“不过和我脱不了干系。”
卓不绝刚悬下来的心又被沈天昭这句话给提到了嗓子眼。
“自从卫芳洲和谢沉身消道陨,我之后的每一次渡劫,从化虚开始,到如今的太虚境,劫数落下的同时我都能感觉到一部分魔物在溢出。直到这一次临近飞升劫,我感知到了深渊之物的气息。”
“好像是天道在警告我,阻止我飞升。”
他说到这里眉眼一沉。
“不对,不是警告,它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
“它害怕我飞升。”
或者准确来说——
“它害怕我。”
沈天昭已经有了得道的资格,那对于修者来说九死一生的飞升劫,对他来说只不过是迈一道门槛一般简单。
然而这一次他渡劫时候天道降下的劫数远高于飞升之劫,它想要他身消道陨。
可是它没有成功,如今的沈天昭已再不惧天劫。
他眼眸微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张开,然后紧紧握紧。
“不绝,你说,在下一次劫数到来时候,我是不是可以成功诛天?”
卓不绝没有立刻回答沈天昭,对于青年的实力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他不怀疑他有诛天的能力,可他心里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升腾起了一股不安。
那股不安在他余光看到不远处那抹纤细的身影后更加强烈。
卓不绝突然想起了卫芳洲和谢沉。
天道能用谢沉的性命来威胁卫芳洲杀了沈天昭,那会不会这一次会用程不语的性命来威胁他身消道陨?
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便如同决堤的河岸,如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刀。
他惴惴不安着,直到有一日——
对于沈天昭来说已然可有可无的飞升劫数,再一次降临。
和肆虐的魔物一起,席卷了此方天地。
而后天有浩劫,仙门大乱。
随之人间大荒,人相食。
……
浩劫降临的第一日,沧海横流,妖兽出没,近乎吞没了整个蓬莱。
第二日,黑雾遮云蔽天,血流成河。
哀鸣浮尸,万物荒芜。
第三日,灵山怨灵四起,鬼魂不得超度。
三千仙门誓死抵抗,剑指无量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