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门帘,白鹭差点惊叫出声:姑娘啊,可别犯糊涂!
兰时已然笑出了声,“掌柜的也要和我家攀亲戚?”
柴元娘怔住。
“这一路上说我哥瞧着面熟的人,没有一百个,也有□□十了。”兰时笑个不停,“不止是大哥,还有二哥三哥,回去和娘亲说,一定会笑倒了她。”
一阵风扑,檐铃丁当作响,便听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个小少年一前一后挑帘进店。
那两人十三四上下,长相一模一样,身高也一样,急吼吼走在前面的,英气勃勃,眼睛很亮,带着点机警又狡黠的笑意。
慢吞吞走在后面的,眯缝着眼,似睡非醒,好像走着走着就会睡着。
“二哥,三哥!”兰时打招呼,“快来,新出炉的烤饼,还热乎着呢。”
他们也是谢景明的孩子啊,长得更像顾春和多些,柴元娘暗自打量着,吩咐白鹭上茶。
“大哥。”谢平谢玄先对谢奕行过礼,方坐了下来。
老三谢玄是个急性子,屁股刚沾椅子就迫不及待道:“这点小雨不耽误事,咱们什么时候启程?”
谢奕却说:“来之前你怎么和父亲保证的?只送到临安,然后你二人护送小妹回京,怎的,忘了?”
谢玄嬉皮笑脸道:“泉州多好玩啊,听说那儿的大海和天空一样宽广,不去看看简直太亏了。
谢奕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谢玄眼珠子转转,决定怂恿二哥出头,“咱们一起杀敌荡寇,建功立业,不比圈在宫里,念那些枯燥无味的诗书强?”
谢平懒洋洋地打个哈欠,略动了动,给自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远,累,热,不去。”
拉拢不成,只好威逼,“敢不听哥的话,我看你——”
“你看我什么?”谢平抬抬眼皮,眯着的眼睛终于睁大了点。
“没、没啥。”谢玄默默喝了口茶,别看二哥整天蔫呼呼的,其实老厉害了,他是打也打不过,辩也辩不过,唉,也不知道谁才是哥。
兰时左看看右看看,双手揽住三哥的脖子,“三哥一走,就没人陪兰时了,你要去泉州,也得把我带上。”
那是去打仗,去拼命,谢玄哪敢带宝贝妹妹去?
奈何妹妹的小胳膊死死搂着他,他挣也不敢挣,生怕一用力伤到妹妹,只好叹气,“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回京还不成么?”
心里却打定主意,趁二哥小妹不注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不妨二哥的脑袋突然凑过来,不冷不淡吐出两个字:“休想。”
谢玄瞠目结舌。双生子就这点不好,他心里想什么,二哥一准能猜到!
那边,柴元娘单手支颐,出神地望着他们兄妹四人,一阵清明,一阵迷茫,脑子乱糟糟的,竟没有反应过来“去泉州”的含义。
啪一声,谢奕合拢折扇,放下两片金叶子,起身道:“天晴了,咱们该走了。”
窗外,已是云散雨住。
柴元娘张张嘴,想叫住他们,请他们再歇一歇,她想问的还没问。
可有什么好问的,她和他,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何必惺惺作态讨人嫌?
还是罢了,让谢景明知晓自己的心思,反而更丢人。
或者,他早就忘了还有自己这么个人,不然为何不发落她?。
难道他是有意网开一面?
不知不觉柴元娘跟着他们往外走,远远听见谢玄夸张的声音,“……当心被拐跑,被拐也不怕,抓住个锦衣华服的男子喊哥,准保能得救。嘿,别不信,这是许叔说的,当年就有人抓父亲的袖子喊哥……”
柴元娘站住了。
她终于回想起来,十三岁那年,她随母亲回临安舅家走亲戚,游玩西湖时和家人走散,有人见她生得好,硬说是她跑出来的童养媳,强行拉她上轿。
仓惶之中,她不顾廉耻抱住路过的一个年轻男子,忙不迭喊表哥,求他送自己回家。
原来是他啊!
家仆们很快就找过来了,可恨当时天色太昏暗,她也太慌张,竟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只模糊记得那道柳树下的背影。
那他会不会记得自己?会不会因为这段意外的缘分,才有了与柴家联手的打算?他第一次来柴家时,看她的那一眼,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
然而一切无从得知。
没有开始,已然结束,无非都是她自扰罢了。
阳光驱散薄雾,偶有微风,西湖的水面便起了千万粼粼细波,宛若无数碎金洒在水中,金光灿烂,晃得人睁不开眼。
瞧,眼睛都受不了了,泪珠噼里啪啦往下掉,擦也擦不净。
后悔么?柴元娘不知道。
便是想起来又如何,如果她表露出一丝对谢景明的好感,祖父绝对会把她从联姻名单上撤下,改换他人。
母亲说,好多姐妹都去瞧谢景明了。
真是有意思,若不是管家之人放出风声,姐妹们怎会知道有个俊美男子登门?若不是祖父有意放纵,谁又能偷看谢景明?
她没去,所以祖父才选了她。真是讽刺呦,她还以为祖父器重自己,看中了自己的才智。
却原来什么也不是,柴家从未给予她们足够的尊重,不过将她们培养成只忠于家族利益的棋子。
生为柴家的姑娘,没有资格拥有爱情。
还好,在她萌动未知的年纪,有机会知晓了心动的滋味,不掺杂利害,无关乎门第,只是纯粹的心动。
也许该感谢那个人,让她的生命少了点遗憾。
柴元娘深深吸了口气,她突然发现,雨后清冽的空气竟那么好闻,阳光和雨露,还有不知名的草木香混在一起,沁人心扉。
她不由自主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从没觉得这样轻松舒畅过。
白鹭在喊她了。
她转过身,将一切的一切藏在心底,笑着应了声,“就来。”
清风拂过,柳梢轻轻扫着碧空上的白云,柳荫下,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