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是只猫,乡野间最常见的那种橘、黑、白间杂的猫。
有趣的是,它的脸下半部分是白色的,左眼睛和左耳是黑色的,右眼睛和右耳是橘色的,两边泾渭分明,黑橘不混。
兰时第一次见三花的时候,是在外祖邻居家。
她出宫去外祖家玩——外祖操劳过度,染了时疫,自此身子骨就不如从前,不得已从任上退了下来,重回了京城。
自从回来,拜访外祖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家门口经常停满了轿子马车,哪怕挂了“谢绝访客”的牌子,也仍有人托关系绕圈子想结识国丈大人。
搞得外祖烦不胜烦,索性搬到偏僻的城郊村落住去了,茅屋草舍,粗茶淡饭。
父皇拨了好几波人过去伺候,他都不要,就那样一个人住着,苦行僧似的。
苦行僧什么意思,她不知道,这话是春燕姑姑私下和母后说的,母后听了很难过。兰时不知道怎样形容母后当时的表情,但那股浓浓的悲伤,饶是只有六岁的她也明显感受到了。
外祖很喜欢她,在母亲的默许下,她得以随时出入宫门,比闺阁女还要自由。
那天,许家二爷许清来了,祖父和他在房里说话,门口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憨憨的,局促得不得了。
他是许二爷的儿子,前些天进宫请安见过一面,三哥见他生得又黑又胖,按许家序齿又排行第二,就随口喊了他声“二胖”。
没想到就这样叫开了。
院子里只他两个人,彼此都不熟,一时大眼瞪小眼,场面出奇的安静。
外祖隔窗望来,笑着招呼她,“隔壁王家又有了一窝小猫,你们去看猫吧。”
兰时一下子兴奋起来。
她很爱猫,年前就和母后说,想养一只猫。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宫里这么多人伺候着,别说一只猫,就是十只八只,也不在话下。
母后没立时答应,说:“猫儿狗儿的,可不是泥猴偶人,不喜欢了就扔在一边,猫儿不是死物件,要养,就得养一辈子,不离不弃。”
兰时满口应下。
母后又说:“也不能任事不管,全交给宫婢照料,你要给它做窝,给它拌猫食,给它洗澡梳毛,还要时时陪它玩,它咬你挠你也不能生气,能做到吗?”
兰时犹豫了,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呢,怎能照顾好小猫?
母后笑了,“养宠物,可不是养个玩意儿,等等再养好不好?”
兰时只能答应。
但心里始终是痒痒的,现今一听说邻居家有小奶猫,登时就要去看。跑了两步,想想又停下,叫许二胖一起。
他不爱说话,也不爱游戏,哥哥他们玩蹴鞠,他只站在旁边看,怎么叫也不上场。有过两次,哥哥就不叫他了。
就是他堂哥,也和他玩不到一起去。
不知道为什么,兰时觉得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她说完,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等他。
许二胖却向后退了一步。
兰时笑笑,仍站在原地没动。许二胖低着头,不停地对手指,过了好半天,他抬头偷偷看了兰时一眼,挪动着胖胖的小短腿,吭哧吭哧走近了。四月的风吹过麦田,小麦青青,原来麦香也如此的好闻啊。
邻家有五只小奶猫,个个毛茸茸的像个毛线团子,唧唧的叫着,不是喵喵的,倒像小鸟叫。
两只黄狸猫,一只狸猫,一只黑白花猫,还有一只,就是三花。
三花是最瘦小的那只,和她四个哥哥姐姐比,异常的安静,趴在那里恹恹的,吃奶也是有气无力,总被扒拉到一边去。
二胖就会一次次把三花重新放回猫妈妈怀里。
兰时看看他,对邻家伯伯说想要这只猫。邻家伯伯却说这只太弱了,养不活,让她挑另外几只壮实的。
兰时摇摇头,“就是它好了。我外祖就在隔壁,一个人住,很寂寞的,我想抱只猫陪着他。”
邻家伯伯看着她笑:“你要和你外祖商量好,如果他要,那我不能拒绝。不过现在不能给你,再等两天,你们准备好了再来接猫。”
兰时大声道了谢。
她坐在小杌子上看小猫,旁边还有一个小杌子,二胖没坐——亦或是太矮坐着不舒服,他站在兰时身后,一会儿看小猫,一会儿看兰时。
兰时说:“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叫三花好不好?”
二胖嗯了声,顿了顿,说:“我会做窝。”
兰时眼睛笑得弯弯的,“那说好了,回去你就做个猫窝。”
晌午了,有人过来寻她回去吃饭。
兰时兴冲冲地往回走,有梅干菜烧肉吃。
浓郁香醇的梅干菜,配上香而不腻的五花三层肉,甭提多好吃啦!可母后说这道菜重油重盐,不让她多吃。
也只有到外祖家,才能肆无忌惮大吃一顿。
她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和二胖说话,说好吃的,好玩的,当然必不可少的还有三花的新家。
二胖很能吃,呼噜噜干掉了三大碗米饭,还有一个肉馒头,一海碗蛋花汤,看得兰时连梅干菜烧肉都忘吃了。
二胖放下碗,方察觉到兰时在看他,顿时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把头埋得更低。
说起养猫的事,外祖很痛快地答应了,想来也是,最心爱的外孙女提的要求,他怎会拒绝?
他更盼着外孙女时时来看他呢!
兰时从椅子上跳下来,笑嘻嘻说:“咱们去给三花布置个家。”
他们一起回了外祖家,先是找出一个大木盆,从菜畦里挖了好大一堆土铺上,充作三花的茅厕。
外祖见了,笑着说:“那土太湿了,最好用干净的谷子壳混着砂土用,如果没有,炉灰也可用用。”
他们又把土倒掉,丢了大木盆,接下来就是三花吃饭的碗。这个好说,从厨房里拿两只碗就是,画着红花的放猫饭,画着蓝花的放水。
又翻出来一个大竹篮,兰时在里面铺上一层厚褥子,算是三花的窝。
二胖找到一把小钢锯,锯掉了竹篮子的木提手,兰时指着茬口说:“有毛刺,会扎到三花的小脚脚。”
二胖挠挠头,跑到放杂物的柴房,翻捡好一阵,拿着两张砂纸跑回来。
兰时又说:“磨平了,再在篮子口上缝一道厚厚的边儿。”
二胖很为难:他并不会缝东西。
兰时也不会,犯了会儿愁,忽然拍手笑了起来,“不怕,我父皇会,他缝的布老虎,比文绣苑最好的绣娘做得还好!我请他帮忙缝好了,嗯……要小碎花的,里面絮上一层棉,软软的,三花睡进去肯定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