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他会和她成为这些幸福伴侣中的一对。想到这些,他的
心消融了,化作一腔柔情,满腹悲伤。
啊!是她!就是她!这个牢固的念头一直萦绕在他的心
里,折磨着他,吸吮他的脑髓,撕裂他的肺腑。他并不遗憾,
也不感到后悔;他做过的一切,还准备再去做;宁可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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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刽子手的手中,也不愿看见她落在队长的怀抱里,不过
他痛苦万分,不时揪一把头发,看看是不是变白了。
这中间有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也许正是早上看到的那
条可憎的锁链正收紧链结,死死勒住她那十分柔弱和优美的
脖子。这个念头使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冒出汗来。
又有一会儿,他一边像魔鬼一样嘲笑自己,一边回想头
一次所看见的爱斯梅拉达,活泼天真、喜笑颜开、无忧无虑、
穿着盛装、舞姿翩翩、轻盈、和谐,同时又想像最后一次所
看到的爱斯梅拉达,身穿内衣,脖子上套着绳索,赤着脚,缓
缓地走上绞刑架的梯子;他这样想着前后两种景象,不禁发
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这阵悲痛欲绝的飓风把他心灵里的一切扰乱了,打碎了,
扯断了,压弯了,连根拔除了。他望了望周围自然界的景象,
脚边有几只母鸡在灌木丛中啄食,色彩斑斓的金龟子在阳光
下飞奔,头顶上空有几片灰白的云朵在蓝天上飘浮着。水天
相接处是维克多修道院的钟楼,它那石板方塔在山坡上矗立
着。而戈波山岗的磨坊主则打着唿哨,望着磨坊转动着的风
翼。这整个生机勃勃、井井有条、安静宁和的生活,在他四
周以千姿百态呈现出来,叫他看了非常难受,他随即又奔跑
起来。
他就这样在田野里奔跑着,一直跑到黄昏时分。这种逃
避自然、逃避生活、逃避自己、逃避人类、逃避上帝、逃避
一切的奔跑,持续了整整一天。有几次他扑倒在地,脸孔朝
下,用五指拔起麦苗。有几次他在荒村的一条小街上停下来,
思想痛苦得难以忍受,竟用双手紧抱着脑袋,想把它从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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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拔出来,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重新自我反省,发现自己差不
多疯了。打从丧失了对拯救埃及姑娘的希冀和愿望,一场风
暴就在他的心里刮个不止。这一风暴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任
何健全的想法,任何站得住的思想。他的理智在这风暴中几
乎完全被摧毁,已经死去了,心里只剩下两个清晰的形象:爱
斯梅拉达和绞刑架。其余全是一片漆黑。这两个紧密相联的
形象合在一起,呈现了一种可怕的群像,而且他越是紧盯着
他的注意力和思想中残存的形象,就越是看它们以变幻莫测
的进度在发展变化,一个变得丰姿标致,妩媚、迷人、光辉
灿烂,而另一个变得丑恶可憎;最后,他甚至觉得爱斯梅拉
达好依是一颗星星;绞刑架好像是一只枯瘦的巨臂。
在他遭受着极大痛苦期间,他竟然没有想到去寻短见,这
真是一件咄咄怪事。不幸的人往往如此。他珍惜生命。也许
他真的看见身后就是地狱。
这时天色越来越暗了,他内心尚存的性灵模模糊糊想要
回去。他自以为已经远远离开了巴黎,可是辨认一下方向之
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沿着大学城的城墙绕了一圈。圣絮尔
皮斯教堂的尖塔和圣日耳曼—德—普瑞修道院的三个高高的
尖顶,在他的右边高耸天际。他朝这个方向奔去。听见修道
院的武装人员在圣日耳曼雉堞壕沟周围呼喝口令,他就绕过
去,走上修道院的磨坊与镇上麻疯病院之间的一条小路,过
一会儿就到了教士草场的边上。这个草场是以神学堂学子们
日夜吵闹不断而闻名的,它是圣日耳曼修道院僧侣们的七头
蛇,“它对圣日耳曼—德—普瑞的僧侣们来说是一头七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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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神甫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挑起教会纷争。”副主教担心在那
里碰见什么人,他害怕见任何人的脸。他刚才避开大学城和
圣日耳曼镇,打算尽可能晚一些才回到大路上去。他沿着教
士草场往前走,走上了一条把草场和新医院分开的荒芜的小
径,终于到了塞纳河边。在那里,堂·克洛德找到一个船工,
给了几个巴黎德尼埃,船工就带着他溯流而上,一直行驶到
城岛的沙嘴,让他在看官已见过格兰古瓦在那里做过梦的那
荒凉的狭长半岛上了岸,这个半岛一直伸展到同牛渡小洲平
行的王家花园的外面。
渡船单调的晃荡和汩汩的水声使不幸的克洛德心灵或多
或少麻木了。船工远去了之后,他仍然呆呆地伫立在沙滩上,
朝前面望去,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只见一切都在摇曳,在
膨胀,觉得一切全像幻影一般。一种深重的痛苦引起的疲乏,
在精神上产生这样的结果,这倒是屡见不鲜的。
太阳已经落到纳勒高塔背后去了。这正是暮霭苍茫的时
分,天空是白色,河水也是白色。在这两片白色之间,他的
眼睛盯着塞纳河的左岸,它投射出黑压压一大片黑影,看起
来越远去越稀薄,俨若一支黑箭直插入天边的云雾里。岸上
布满了房舍,只看得见它们阴暗的轮廓,被明亮的天光水色
一映衬,显得分外黝黑。有些窗户亮起了灯火,疏疏落落,仿
佛是些燃烧着炭火的炉口。在天空与河水两幅白幔之间,那
黑黝黝的巨大方尖塔茕茕孑立,在那个地方显得硕大无朋,给
堂·克洛德留下了一种奇特的印象,仿佛一个人仰面躺在斯
特拉斯堡大教堂的钟楼下,望着巨大的尖顶在他的头顶上方
钻进了半明半暗的暮霭之中。不过,在这里克洛德是站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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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尖塔是躺着的。河水倒映着天空,他脚下的深渊显得更加
深不可测。巨大的岬角,也像教堂的任何尖顶一般,大胆地
刺入空间,给人的印象也完全一样。这种印象同样奇特但更
加深刻,仿佛那就是斯特拉斯堡钟楼,不过斯特拉斯堡钟楼
有两法里高,闻所未闻,巨大无比,高不可测,人类的眼睛
从未见过,俨然又是一座巴别塔。房屋的烟囱,墙头的雉堞,
房顶的人字墙,奥古斯都修道院的尖塔,所有那些把巨大方
尖塔的轮廓切成许多缺口的突出部分,那些古怪地出现在眼
前的杂乱而令人幻想的齿形边缘,都使人增加了幻觉。克洛
德身处幻觉之中,以为看见了,用他活生生的眼睛,看见了
地狱里的钟楼;他觉得那可怕的高塔上闪耀着千百道亮光,好
像是地狱里千百扇门户;高塔上人声嘈杂,喧闹不止,好似
地狱里鬼泣神嚎和垂死的喘息。他害怕起来,用双手捂住耳
朵不再去听,转过身子不再去看,并且迈着大步远远地离开
了那骇人的幻景。
然而幻景在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