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的是,他头上无冠无盔,鬈曲的长发散落披肩,
如果让他脱去征衣,并把手中的宝剑换成麦克风,恐怕不像将军,更像当今
驰骋娱乐场所的红歌星。我猜,那时福建沿海门户已开,外国商船进出频繁,
“老外”盈街串巷,他的发式大概融入了欧风欧雨,同时,也是对满清后脑
勺上悬挂的“猪尾巴”的一种抗拒方式吧。
实实在在,郑成功树起“忠孝伯招讨大将军罪臣国姓”的大旗,誓师
抗清时,不过才二十三岁;征台三十七岁;卒,三十九岁。绝对的一个少帅。
复鼎岩上的他是现代中国人感情上理念上意志上的他,他早已成为中
国人捍卫国土维护统一的象征。
他,应该也必须就是复鼎岩上的这个样子。
※※※※※郑成功征台,严格讲,只是中国人收复了tái • wān,而并非中
国收复了tái • wān。已经坐上故宫太和殿金銮宝座的清朝皇帝对这个滋事东南的
郑氏东宁王朝十分头痛,于是,一代明主康熙大帝想到了施琅这个人。
施琅是与郑成功一道从厦门走出来的杰出人物。1650年,当郑成功偕
施琅等九十余好友同道会于烈屿(小金门),誓言效忠明室、并定盟恢复时,
他无论如何不会想到在自己身边站立的施某人,正是日后郑氏家族的掘墓
人。
郑、施反目纯系小事:施的部下犯罪,逃至郑处。施将罪犯引渡回营,
违约立刻砍头。因此开罪了国姓爷。郑下令抓施。施惊逃。郑遂杀施父、弟
以泄愤。施降清,必灭郑氏而后快。
1681年,康熙帝启用已在京都冷冻了十四年的施琅,派他去厦门造船
练兵。
1683年,施亲率二万兵士及三百战船征台,以“三叠浪”、“五梅花”
阵大败东宁水师。见势已去,郑克塽只得修降表,交敕印,剃发列队,像当
年荷兰人恭迎乃祖郑成功一样迎候胜利者施琅进驻tái • wān。
施琅二次征台,其对于中国版图的意义实在不让郑成功。抛去二人间
家仇私怨不谈,无郑开拓于前,岂有施跟进于后?倒过来,若无施的“一统
江山”,郑的“驱荷收复”也将变得无甚意义。谁也不要埋怨,两个人实实
在在是绑在一起的,tái • wān直至现在仍姓“中”,称量功劳,有你的一半也有
他的一半。
我常大惑,厦门为何只有郑像而无施像?大概郑是第一,施是第二;
郑打的是西洋鬼子,施打的是自己同胞;郑终生不贰,施背主背汉背明。两
人确有差异的缘故吧。但历史从未贬过施也是真的,至今在tái • wān和闽南一带
诸多香火旺盛的施琅庙便是明证:在中国人的头脑里,统一,永远高于一切;
完成统一之人,永远值得景仰。我妄议,有朝一日,厦门若为施琅塑像,选
址确是颇费脑筋的事情。让他们离得太近似不妥。这一个曾杀了另一个的老
爸,另一个则把已死了二十年的这一个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厦门太小,难
共戴天。但让我说,还是要让他们两个站在能够互相看见的地方才好。如今
tái • wān同胞蜂拥而至,争相在厦门投资办厂,三百年前的古人难道就不能“相
逢一笑泯恩仇”?已经开始现代化的厦门应有这样的大气魄!
※※※※※在厦门,游胡里山炮台,一位朋友拍着光绪年间制造的59
吨大炮对我说:你们文人琢磨历史太吃力,其实,发生在厦门的战争一句话
就能讲清楚:炮口朝东南大海一方的总归是正义有理的。
朋友说对了一半。正义的不见得天助,有理的不一定赢理,因为冗长
沉重的岁月中,厦门面对的基本是一个毫无道义蛮不讲理的世界。
1841年8月,在虎门未能从林则徐手上讨到便宜的英国舰队折头东驶,
转攻防御薄弱的厦门。这是一支由三十六艘舰只,二百六十门火炮和三千六
百官兵组成的强大舰队,从血红的黎明战至血红的黄昏,二万四千发炮弹落
在弹丸小岛鼓浪屿,然后占领者们踏着千余清军士兵的尸体,把在全世界任
何角落都能看到的米字旗插上了日光岩。
厦门是中国人第一次从洋人手上收复领土的出发地。厦门也是西洋人
卷土重来、开始吞食中国的第一个登陆地。当米字旗、星条旗、膏药旗以及
其它十几种五颜六色绚丽刺目的旗子在她上空忽喇喇翻腾乱舞时,她对于
1895年日本鲸吞美丽的tái • wān只能一言不发束手无策。连平方公里的鼓
浪屿都保护不得,此时岂敢侈谈保卫tái • wān。郑成功、施琅的“气吞万里如虎”
变成了“气虚胆怯如鼠”。厦门无可奈何地萎缩懦弱了。一个海岛城市的悲
哀,一个古老国度的衰落。
郑成功、施琅天上有知,定当泪雨滂沱。
※※※※※在屈辱中煎熬了整整一个世纪,厦门才重新开始振作。
1949年,máo • zé • dōng发布进军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
万炮齐鸣,千帆竞渡,百万雄师,锐不可挡。下南京、占上海、陷杭
州。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máo • zé • dōng要用他全新的哲学和全新的
政制尽快统一这片古老的国土。急电叶飞十兵切:不事休整,立即入闽!
4月,叶飞尚站在南京的对岸。9月,叶飞站在了厦门的对岸。
二十年前,一个瘦小的青年学生离开这个海岛城市去寻找真理。二十
年后,一位三十四岁的年轻将领指挥十万大军从三面完成了对这个海岛城市
的包围。
望远镜中,一草一木都那么熟稔的故乡历历在目,叶飞慨叹万千,激
情浩荡。
10月16日发起总攻。血战两日,厦门解放。
重登日光岩,站在郑成功、施琅操练水军的位置放眼环望,远山葱茏,
碧海无涯,下一个合乎逻辑的目标,将是解放海峡另一端的那个海岛。
“解放”,那个时代极富魅力号召力的词汇,曾激励得多少人不借提着头
颅去赴汤蹈火。在中原大地、长江两岸,这个词意味着种田人有土地当牛马
的作主人驱尽阴霾换上一个晴朗的天。只有站在日光岩,才能更明晰更透彻
地感受到,这个词在崭新的意义上又凸显出了那个永恒的主题:统一。
四十年后,老将军不无遗憾地对我说:那时,他并没有继郑成功、施
琅之后成为第三人的奢望,但他的确以忐忑兴奋的心情在期待渴盼着máo • zé • dōng
的最新一道命令。
历史阴差阳错,竟让将军万里征战的足迹凝固在了厦门。
※※※※※máo • zé • dōng从未到过厦门。他深入福建最远的地方是上杭的古
田,在那里,他召开了一次极其重要的军事会议,为他把一支万把人的工农
红军发展成数百万国防军奠定了根基。
1958年,手握百万大军的máo • zé • dōng弯下腰来,用放大镜仔细研究那个他
不曾涉足的岛屿。然后,他微笑着对左右道:厦门现在还有白鹭么?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