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赵德安饿得心发慌,正拎着一个破瓦
罐满世界瞎游荡想觅点吃食哩,就叫几个国民党一根绳子绑了兵。傻乎乎连
身国军制服还没穿上,又让共产党“俘虏”去,成了正牌“八路军”。管他
奶奶什么“军”,谁给饭吃跟谁走!“那会,什么‘朴素的阶级感情’,球吧,
就是这么一个朴素的‘不再饿肚感情’”,使他接过瓦蓝瓦蓝的“三八大盖”
就再没想起回家的事。
同老蒋血战三年,参加大小战斗怎么也有百八回,冲锋、坚守、围点、
打援,全干过,刺刀尖对刺刀尖地赌命、隔着深深的堑壕将捆着炸药包的长
竹竿伸过去炸敌人的地堡也干过,身边战友不知倒下去多少,偏他回回都从
枪子弹片的缝隙间钻出来,蹦蹦跳跳抡抡胳膊踢踢腿,从上到下的“零件”
都齐备完好。时间久了连自己也纳闷:“肯定哪位高祖烧过高香积过大德
哩。”炮火连天,硝烟弥漫,团政治处主任负重伤。通信员赵德安“嚓”“嚓”
扯烂衣服给他扎紧了伤口,把他背到了卫生队。队长说:咦,你这个小鬼力
大手巧不赖嘛,留下跟我干吧?赵德安说:那哪成,前边打得恁凶,我得赶
紧返回去。队长板起驴面孔,发起脾气比他妈营长还厉害:混蛋,瞎眼看不
见这缺人嘛?我给你们营长打电话!于是,老大不情愿地又干开了卫生兵。
战争年代,卫生兵也并非太平活计,枪炮一响,就得到火线上死人堆
里去扒拉,瞅见能哼哼会叫唤的就赶紧往下拖,常常缺胳膊少腿的没有背下
来,先把自己赔上了。仗愈打愈大,要数攻坚最残酷,第一梯队基本剩不下。
打泗州时,一个营都拼光了,战后一数数,还剩六个完整人。卫生兵硬着脑
壳去闯枪林弹雨,也接连“光荣”了好几个。
大概,地面上同阎王爷总打交道老照面,上了天的赵德安才会说:“空
战,一锤子买卖的事,几秒钟解决胜负,我从未感到害怕过。就是觉着,在
天上打真不如在地上打过瘾。”资料载,现代美军和某些外军极为重视士兵
的“战场心理”训练,不惜耗费巨资建造“战场模拟室”,把士兵关在里边
听震耳欲聋的“炮声”,看越烧越烈的“战火”,体验挨炸被打的滋味,以免
日后真的上了战场,浑身筛糠腿肚子转筋只会一个动作——看见敌人来了便
把枪举过头顶。
“战场模拟室”对于赵德安和他的大多数战友来讲,纯属多余,他们的
“心理”,早已经受过千百次的炸火、锻打,犹如金刚石般强硬,钛合金般
坚韧,你就是把它丢进太阳,也不会销熔,轧上一个地球。也不会破碎。《国
共空战秘史》只窥见己方“技术优势”,而不见对手“心理优势”,失算大矣。
※※※※※1950年,做梦都在开坦克、瞅见趾高气昂坦克兵便觉矮三
分的赵德安被相中了去学飞行。接到通知那天,迎面走来几个坦克兵,这会
的自我感觉,岂止比他们高三分?看见那棵老槐树么,高出树梢梢都不止哩。
进了航校,才知道“上天”原是比包扎伤口抹红药水要难千万倍的苦
差。
第一堂课,老师问:“咱们的飞机全是苏联造,知道设计师的名字吗?”
教鞭随便一指:“你说。”那人起立,答:“斯大林。”老师问全班:“对吗?”
“对!”几十条喉咙很肯定。“不对!”教鞭指向赵德安:“你说。”“是,是列
宁。”“对吗?”“对!”几十个喉咙改得快。教鞭把黑板抽得啪啪响:“全不
对,记住,是米高扬。跟我念,米——高——扬。”赵德安在肚里小声嘟囔:
“什么‘米糕’、‘绵羊’的,人家只听说苏联有斯大林、列宁这两人么,你
怪谁?”速成班刚刚摘了文盲帽,就进航校学“现代化”,等于逼着三年级
小学生去啃大学的课本,尤其那些曲里拐弯的洋字码,天书似的,一念就头
疼。在战场挺机灵的小鬼赵德安,才发觉自己原来这么“笨”。别人登上了
“喷气式”,只剩下他还在一架老掉牙的“螺旋桨”上练。别人放了飞,给
他的任务是蹲在跑道边看着陆飞机是否放下了起落架。某教官对他横竖瞧不
上眼:“赵德安,你咋这么笨!多少天啦?就是头驴也该会了!”死活要将他
除名遣送原部队。幸亏碰上一个好政委,慧眼识珠,坚持让他再试试。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