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不敢得罪衣着看着精致华丽的颜查散,陈世美阴沉着脸,倒是不再对“乞丐”动手。
颜查散见状,忙从怀里掏出银票,递给他。
这是五十两一张的银票,陈世美接了直接走,丝毫没有还一半的打算。
“等等,”昭阳公主眼尖,看到上面的数目,立刻道,“他的衣服不值这么多钱,顶多一十两。”
颜查散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乞丐”吐了人家一脸口水,对于一个文人而言,是极为伤颜面的事。
颜查散深知,对于“乞丐”而言,混得再差的读书人,都是得罪不起的。
要是之后这人来找“乞丐”的麻烦,他很可能受欺负,甚至连命都要没了。
剩下的钱他不提,存了赔礼的意思,因此颜查散连忙把小“乞丐”拉住。
毕竟一个乞丐,和一个举人,不可同日而语,颜查散不会天真地以为,被举人记恨上的乞丐,会有什么好下场。
昭阳公主不情不愿,看了不远处某个伪装为普通路人的侍卫一眼,那侍卫微微垂眼颔首,然后悄悄离开,往陈世美的方向而去。
这一切颜查散都没有觉察,却被白玉堂看在眼里。
他看了眼离开的两人,知道他们不会有危险,跟上了那侍卫。
他倒要看看,这个打扮成乞丐的人到底是谁?!
昭阳公主被拉着手,心跳得飞快,她只觉得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又宽大又温暖,还有满满的安全感。
颜查散不知道他是女的,当成普通小乞丐,因此没有顾虑,直接拉着就走。
但昭阳公主知道啊,男女授受不亲,她应该把手收回来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不舍放手,想要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两人来到僻静处,颜查散左右看看,发现周围没人,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有他剩下的所有银两,递到小“乞丐”面前,“这个你拿好,藏起来莫要让人发现。”
昭阳双眼亮晶晶的,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有零有整,大概十几两银子,还有一些零碎的铜板,心里更加感动。
她不由双手握紧,“你都给我了,自己怎么办?”
“无妨,”颜查散笑着道,“我暂住义弟那里,暂时用不到,你不必担心。”
这些钱原是白玉堂给他的,之后一路进京,居住在白府,他再未有花销,赔给陈世美五十两,剩下的都给了小“乞丐”。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性子,对人好必定倾尽所有,之前的白玉堂是,现在的小乞丐也是,并不会因为两者身份有差,或者经历牢狱之灾,而有所改变。
这样的人,对于被帮助的人,自然万分安心。
昭阳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的,想要什么都有人双手奉上,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那有一个前提,是看在她公主的身份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不知她身份的情况下,依然对她这么好。
“我,我我会报答你的,”昭阳公主语无伦次。
“不用,”颜查散摇摇头,表示她不用在意,之后没留下姓名,直接离开了。
昭阳公主等人走远,离开招呼暗中的人,“调查清楚他是谁,是否……有婚约?”
想到那人很可能已经成婚,昭阳心里就一阵难受,可她也不能明知人家已成亲,还横插一杠。
作为大宋唯一的嫡公主,昭阳的骄傲不容许她做出这种事。
跟着出门的侍卫早已被交代过,自然知道公主出来是为了什么,当即躬身应诺。
颜查散离开后,立刻去找义弟白玉堂,走了两圈才终于在一棵大树上,见到白衣飘飘,少年华美的白五爷,不由好奇,“义弟,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白玉堂微微一笑,从树上跳下来,调侃道,“义兄要英雄救美,为弟自然不好打扰。”
“莫要胡说,”颜查散笑着道,“那小兄弟如此必定是遇到了难处,为兄没什么本事,能帮自然要帮一把。”
“义兄好心,难道不怕那人是骗子?”白玉堂眉毛微微上挑。
颜查散一愣,“莫非义弟发现了什么?”
“义兄也该擦亮眼睛,那小乞丐很明显是假的,真的乞丐哪里会肌肤白皙,说话有理有据,想必那手也柔嫩非常,没有半个茧子。”
这非得是养尊处优的人,才能养出来的肌肤。
白玉堂在暗示,那小乞丐女娇娥的身份。
岂料颜查散并没有听懂,还以为白玉堂说他家境不错,是专门把自己弄脏出来骗人的,不由微笑道,“小兄弟生活无忧岂非更好,我不在意被骗走的那一点银钱。”
白玉堂笑着赞叹,“你固然不在意,难道就不怕小乞丐欲壑难填,又去骗别人?”
颜查散闻言,皱眉沉思,“义弟说得对。”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做什么去?”白玉堂道。
“找那位小兄弟,告诉他如果遇到困难,可以来找我,切莫再骗其他人了。”颜查散道。
白玉堂无语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
他不就是因此,才觉得颜查散非常人嘛,故意与他结拜成异性兄弟。
白五爷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本也是仗义疏财的性子。
他不在乎其他人是否骗他,只要能骗得了他!
当然了,如果那些人骗他却被揭穿,那五爷的脾气一般人承受不起。
而颜查散的态度比他还潇洒,明知道别人在骗自己,却并不因此懊恼,反而希望那人能改邪归正,即便不得已继续,也可以找自己,而不是去祸害他人。
这种人生态度,有人觉得傻得透顶,可白玉堂却觉得颜查散至纯至善,只不过这种人注定在世间行走艰难。
尤其未来颜查散还要在官场混。
这一刻,白玉堂认同了柳金蝉的想法,颜查散需要一个靠山,一个保证他至情至性,依然不受倾轧的金大腿。
想起他刚刚查到的,那小乞丐的身份,竟然是当朝嫡公主,官家妹妹,太后唯一的女儿。
白玉堂突然觉得,这或许是天作之合!
于是他也不阻止,而是溜溜达达跟在白玉堂后面,看着他四处找那个小乞丐,却一无所获。
昭阳公主早已回了文昌庙后院,换回女子服侍,立刻打算回宫。
她要去告诉母后和皇兄这个消息,让他们帮忙查一查颜查散的事,以及状告陈世美品行不端,还对她这个公主不敬。
她正换衣服呢,人手也撤回来了,自然没注意到颜查散在找自己。
颜查散找了几圈,没有找到,只能遗憾放弃,从白玉堂手里得了几文钱,购买了一截桂枝,上香过后就离开了。
此后数日,颜查散全心沉浸在复习中,这天发生的事渐渐被遗忘。
而昭阳公主回宫后,却一直惦记着他,并越来越思念。
她经常回忆这天发生的事,每回忆一次,心里就尤为甜蜜,开始向往科举过后,两人被赐婚的场景。
情意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念想中,越来越深,也越来越放不下。
太后和官家并没有注意,只以为昭阳公主确定人选后,就等着他们给她做决定,并无私下行动。
对于公主这样知礼,两人都非常满意。
皇家要调查一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很快,颜查散的生平就放在了太后和官家的案头。
两人看后都微微皱眉,官家是因为颜查散竟然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并且未婚妻对他有情有义,赠送银子送他科举,不顾名节,上堂作证。
这桩桩件件,都代表了两人是有情有义的人。
这种情况下,他怎好为了妹妹,拆散人家姻缘?
而太后皱眉的原因,则是这颜查散太迂腐了!
是不是有婚约,她并不在意,即便是已经娶亲,皇家让你休妻,你也必须休!
就像太平公主想嫁薛绍,薛绍就必须娶!
她刘娥的女儿,权势地位不会比那唐朝太平公主差。
因此这在仁厚的官家看来是大事,在她眼里屁都不算。
真正让她皱眉的,是颜查散的性子。
她知道许多儒生迂腐,朝中大臣也有不少这种人,思想守旧,不懂变通。
这样的人在官场往往没有前途,别看朝上好似有不少言官,这个也看不惯,那个也看不惯,整天上本参奏。
但其实人家心里门清,哪些人能参奏,哪些人不能,哪些事他们提出意见没事,甚至指着官家鼻子骂也没关系,可有哪些是完全不能提的。
而这不是按照儒家传统标准来的,是官场潜文化。
可颜查散这样的人,是看不懂官场潜规则的,他看似正直,实则很难混开,在官场必定被束缚住手脚,什么也干不成。
这就算了,他也善心太过了,明知道人家在占便宜,依然由着别人。
有时候纵容过了,也是犯罪。
刘太后本是个眦睚必报的人,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能从再嫁女,变成当朝太后,甚至执掌朝政十来年。
如果她和颜查散一样善心,早被人吞吃入腹了。
因此,她绝对欣赏不来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