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年甚至没有在他家里留宿。
严锐之后来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半卧在床上,睫毛上沾了点生理性的泪水。
他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一方面因为嗓子太哑难以发声,另一方面是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再跟贺年交流。
但还好,对方一向是很懂分寸的。
贺年从浴室里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站在他的床前低声说道:“那严总,我回去了。”
严锐之微抬起眼,在迷蒙的夜里想。
他回哪里去呢?
回到宿舍或是那栋家属楼,回到他平静的大学生活里去,还是回到跟自己交集甚少的青春里去?
严锐之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贺年懂事,还朝他笑了笑,这才礼貌地带上门离开。
对方的动作很轻,严锐之听见那一阵脚步声渐渐消失,终于抬起手臂,遮住了有些潮湿的眼睫。
贺年一直很喜欢给他发消息,有时候是一些没太多营养的文章,有时候只是一两句不出错的问候,但多半都带着很强的个人色彩,热情的,浓烈的,即使隔着文字也能表现出来。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怕他不悦,这次贺年连晚安也没有发。
严锐之本以为自己可能会失眠,可许是太累,他竟然还是睡了过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实在称不上好,像是回到了在医院的那一晚,他原本不甚在意的过去一帧帧一幕幕重新袭来,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略过。
这些回忆都是无声的,也没有颜色,黑白默片的样式诡异又恐怖。
他只看得见指责他的人,嘴唇可怕地一张一合,即使没有声音,他也能清晰记得那些恶言。
他好像一直在往前跑,一直在逃离什么,后来画面切换到了大学,一开始都是友好而积极的,他以为自己终于逃开了曾经的一切,终于迎向了想要的未来。
只是画面急转直下,天空被乌云遮住了,善意的面容骤然变成小丑一般令人后背发寒的笑脸。
然后是冲突,是背叛,是所有人对他转过身时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落在地面上的黑色的血。
严锐之只站在原地,好像连逃离的勇气都失去了。
可忽然,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人。
严锐之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但也许是撕开了这一层腐朽的天幕,黑白的背景褪去,周围的一切开始有了颜色,声音也漏了进来,伴随着一点夏日的气息。
而对方走近了,来到他的面前,向无数次奔向他时那样。
严锐之表情微怔,没有动作,看见对方朝自己笑了,然后伸出手,掌心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小声地说话。
他说,
“严锐之,我多么爱你。”
他胸中巨震,在恐怖的黑白默片中也无动于衷的心绪忽然颤动。
他甚至来不及说话,只怆然想要落下泪来。
天光大亮。
严锐之睁开眼,窗帘只拉了一半,落进些许日光。
他赤着上身,缓缓从床上坐起来,头枕在膝盖上安静地发呆。
时间还早,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来。
他摊开手,望着空荡荡的掌心。
严锐之起身走到卫生间,他身上什么也没穿,无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即使说了最后一次贺年还是注意了地方,脖颈以上光滑洁白,只是下面就堪称惨烈。
他没什么想法地移开眼。
严锐之洗完澡,刚想刷牙,走到一旁时就看见洗漱台上并排放在一起的洗漱用品。
浴室里残留一点柑橘的气味,门口的拖鞋还微微湿润,两支牙刷靠在一处,沉默地注视着他。
也是在这一刻,严锐之忽然像被什么击中一样,迟来的情绪没过头顶,将他淹没。
他忽然什么也不想做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挫败,抱着膝盖缓缓蹲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给郝帅发了一条短信,说自己今天不过去了。
对方很快打了电话过来。
严锐之不想接,但要是挂断了对方说不定会冲到自己家里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最后还是按下了通话键。
“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啊?你人不会在医院吧?我还以为你自己的假期要一直攒着呢,到底出什么事了?”毕竟他太少请假,郝帅总担心是不是真的身体出了大问题,一连串说了许多。
“我没……”严锐之刚开口,就发现嗓子哑得惊人,干脆顺着这个编,“昨天没睡好,起来有点感冒。”
“你这哪是有点感冒,你这声音得是发烧了吧?”郝帅声音焦急,“你不然去医院一趟,我让司机来接你?”
“吃过药了,休息会儿就行。”严锐之淡然地说着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