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红了脸,嗔道:“妈妈——”宋嬷嬷笑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回去了。”文若忙起身,亲自送了嬷嬷出来。
回至房里,歪在榻上,托着腮帮子出神。暗思:“这几日过的舒服了,竟忘了这是什么时候,什么环境!阿玛没有男孩儿,佟家就我这一个女儿,虽说如今收养了儿子续香火,毕竟如今小着呢。全家如今都瞧着我呢。何况如今我与那拉氏并肩,阿玛未必不存了日后取而代之之意。”文若想到这里,也不由心动。可是若要与人争宠,必要得四爷宠幸,实非自己所愿。登时心中烦闷,下得地来,在屋内走来走去。
忽地盯住桌上的《孙子兵法》,寻思:“如今这里,何尝不是一个战场?恩……既是战场,当从大处着想。知己知彼,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如今自己,娘家显赫,且有皇上亲封和硕格格身份,连那拉氏也不敢越我之上。四爷待我,外人看来,也是荣宠非常了。如此看来,自己竟是在风口浪尖之上而不自知!”思及此,不由冷汗淋漓。暗想难怪近日那拉氏对自己一再叮嘱不必过去请安等等,实是将自己更往众人刀口上推。聪明如那拉氏,怎会不明白自己的存在是对她一大威胁?再细思各房情况,竟无头绪!文若再坐不住,起至案前,提笔疾书。唤道:“诗儿!将这信交与二门上来福儿,让他送到咱府上去。”诗儿答应着去了,文若抬起头,看着窗外明媚的景致,浮上眼前的是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
心中烦闷,便往园中行去,吩咐了众人不必跟来。如今正是初秋时节,天高气爽,在这样的天地中行走,登觉神清气爽。沿着碎石子的小道一路行来,藤萝缠绕,园圃里栽种的菊花开的正好。文若看着这菊花,想起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由得痴了。
“若儿……”一声熟悉的呼唤将她从沉思中惊醒,回头一看,竟是年羹尧。四目相对,两人都无话可说。半晌,文若抬起头来,两人竟同时开口道:“你可恨我?”此言一出,又是无比的尴尬。还是年羹尧说道:“若儿,我知道你是明白我的人。我何尝不明白你?是,我选择了小倩为的是一条光明仕途,可是我更知道,倘若我不是如此优秀,又怎能留的住你?”
文若正欲开口,却觉得喉咙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她始终认为是陈土背叛了她,却从未想过假如陈土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陈土,她还会爱上他么?却听的他又道:“爱情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纯粹。你喜欢的既然是这样的男子,就注定了要失去一些其他的东西……我爱上的是你这样的女子,也注定了……”陈土看着文若有些苍白的脸,幽幽的道:“假如你仍是你,却有着小倩的身世家庭,我们便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伴侣……可惜,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bā • jiǔ。”
文若看着陈土,一字一字地道:“不,你错了。”陈土惊讶的看着她。“没错,我自小梦想的男人就是大英雄,大豪杰。看武侠,我最爱乔峰。谈历史,常叹服康熙。这些人,都是真英雄,真豪杰。并不因为他们有多高的地位,多大的成就。而是,他们打从骨子里,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而你,却要去依靠一个女人来成功,陈土,我看错了你。”陈土看着文若,发觉她的脸上满是坚定。陈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最后成功,谁会去计较过程?”文若道:“那是陈友谅,不是朱元璋。王道,是君子之道,不是小人之道。”陈土听了这话,半晌没有发声,只在低头思量什么。忽道:“你难道认为雍正是君子么?”文若一蛰,道:“是非如今尚未有定论。何况,帝王的君子之道并非孔子那帮书生能定义的。”文若定定地瞧了陈土半晌,浓紫色剪裁适宜的长衫,一条乌黑发亮的辫子垂在脑后,叹了口气,道:“年爷,此地不宜久留。”顿了顿,又道:“还是多为日后打算。”两个人都愣住了,谁都知道历史上年羹尧最后结局。沉默了一会,年羹尧道:“我不会认命。倘若历史的车轮果然那么严谨,你我怎么能到了这里?”文若看着他深深的眼睛,那里面彷佛藏着一团火。不!比火更猛烈——彷佛是藏了枚yuán • zǐ • dàn!
两个人相对无言,忽听得脆脆的女声传来:“哥,等了你半天,我说在做什么呢?”两人这才惊醒,年氏已到了跟前。年氏大约也没料到文若竟在此,待看到,不由惊道:“你们——”一双惊惶的眼睛盯着文若,竟连请安也忘了。文若定了定神,正欲说话,却听年羹尧道:“我刚更衣回来,路过此地,见这菊花开得正好,不免耽搁了几步,恰好佟福晋也在这里,这不就遇上了。”文若也笑道:“年爷真风趣,竟说这园里的菊花这样好,陶渊明见了怕要把南山搬过来了。”说的年氏也笑了,这才忙忙的请安。文若忙携了她手,扶将起来,两人一路同行,一边聊着园中风景,近日趣事。
文若别了年氏,回得屋来。刚坐下不久,抱琴就来回道:“东厢年福晋来了。”文若便知她仍不放心,来探虚实了。果见年氏满脸笑容的进来了,忙起身迎道:“年福晋可是贵客呀!”一面往屋里让。诗儿泡了茶端上来。年氏品了一口,道:“这是今年的龙井吧,进上的,四爷可真是疼你。”文若道:“年福晋说笑了。这府里谁不知道四爷最疼的是您呢?”年氏道:“四爷待我,不过是瞧在哥哥面上罢了。”说着拿眼瞟文若。文若正欲开口,忽想到:“不如留点暧昧,年羹尧是她哥哥,如此倒暂结同盟。”便笑着说:“年爷年轻有为,怨不得爷常夸他。我真是羡慕你呢,偏生我就没个好哥哥的。”说着红了眼圈儿。年氏便道:“好了好了,看我真不会说话,招出你的眼泪来。”又道:“我便也不过是有个哥哥罢了,毕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谁能跟福晋比呢?便不说这些,论模样儿,这府里,佟福晋您也是头一个拔尖的,连我见了都喜欢呢,更别说爷们了。”文若道:“这可从哪里说起呢?依我说,这头一个是年福晋您,再一个呢李家妹子也生的怪招人怜的。”年氏道:“可不是招人怜的!没的做出那副病泱泱的样子,给谁瞧呢!”文若便住了口,不说话。年氏见她不说话,且也问不出个端倪来。又寒暄了几句便要告辞。文若也不多留。
年氏刚走,抱琴进来贴着文若耳朵道:“老爷那传了信来,说格格吩咐的事已办妥了。”说着把个纸条往文若手里一塞。文若不动声色,道:“知道了。”抱琴正要出去,文若又叫道:“去瞧瞧小凳子的伤怎么样了?”抱琴答应着去了。这里文若方打开了那字条看了,完了再看了两遍,方搁在灯上烧了。诗儿道:“格格如今在这府里谁不让着几分?何必费这心呢?”文若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越是这样,越保不得久长。”发了一会子呆,问诗儿道:“什么时辰了?打发人去瞧瞧爷在做什么呢?”诗儿应了声出去,过了会有人来回道说爷还在书房呢。文若便命抱琴做了两样精致点心,吩咐人给四爷送去。便命诗儿好生替自己梳妆一番。诗儿道:“怎么?爷要过来么?”文若道:“哪来那么多问题?叫你做便做罢了。”诗儿便细细的替文若篦了头发,挽了个流云髻。髻下梳出松松的散发来,挽至耳后,点缀上几粒小小玛瑙。“格格,插什么簪子呢?”文若看着镜中的人儿,眉黛若远山含烟,一双凤眼水灵灵像是含着无数心事。小巧精致的瓜子脸,抿着玫瑰红般温润的嘴唇。配上行云流水般的发髻,更显得“美人如花隔云端”。便拣了支粉翠色的小巧发簪簪上,淡淡绿色隐在秀发之中,便似那“草色遥看近却无”。一时妆毕,诗儿叹道:“格格今儿这妆扮,连诗儿也不敢走近拉,便似那天上仙女似的,碰一碰怕不见了。”文若笑着道:“瞧我不撕了你嘴!排揎起我来了!”正在笑着,外面人回道:“四爷出来了,往福晋这来呢。”主仆俩便住了笑,同往院门口接着。
远远的瞧着四爷过来了,后面跟着秦顺儿。文若忙迎上去,蹲下身子请安,四爷扶了她起来,一双眼上下打量着文若,轻声道:“今儿必不负你此番打扮。”搂了文若便进院子。文若轻轻推了推他,嗔道:“爷,这么多人呢。”四爷却笑道:“管他呢。谁敢乱说?”文若低了头,红着脸便进屋里来。四爷四处打量了番,瞧着文若道:“这几日不得闲,没来瞧你。你都在做些什么呢?”文若道:“不过看看书,写几个字。”“哦?看什么书呢?”说着便踱着案前。桌上正摆着那本《孙子兵法》,文若心里打了个突,果见四爷皱了皱眉头,道:“你还看这些个?”文若答道:“家中无男子,可我家世代都是带兵的,也算是家风了。”四爷笑道:“好个将门虎女。”突然却不说话了,只拿眼瞧着文若,文若被他看的脸发烧,喃喃道:“四爷……”四爷走上前来,伸手便欲揽佳人入怀。文若下意识地一退,避开了。心里咚咚地跳,原来自己还是抗拒,她在心里叹息着。
“怎么?”四爷的语气有点不悦,“今儿不是你请我来的么?”说罢有点嘲弄的瞧着文若,文若壮了壮胆子,揉着衣角,道:“若儿是想爷过来陪若儿呢。”四爷颇有意思的看了看文若,嘴角挂着浅浅弧度,毫无预兆地一把将文若拉入怀中,手上用力,不让她再挣开,却柔声道:“那我这不是来了么?”文若在他怀里挣了两下,却没半点作用,知道徒劳无功,只好放弃。四爷见她不再挣扎,低头便往她唇上吻去,文若惊呼道:“四——”那声爷还没出口,却被堵在了嘴里。覆着的,是他的唇。很软很厚实,游动的舌在她嘴里灵动的游着,在探寻,在征服。他的气息逐渐包围了文若,她的小巧舌头被他找到,死死纠缠,不肯放松。呼吸,局促起来,文若不知在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揽着她的手,早松了力气,可她自己的双臂,此时却是紧紧地搂住了身前厚实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彷佛窒息了的文若终于又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低低地喘息着睁开眼睛,正对上四爷戏谑的眼神。此时他正好整以暇地瞧着文若的反应。文若直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正死死地抱着他。马上触电似的甩开手。红了脸瞧着四爷,嗔道:“你……”四爷轻轻搂了她道:“怎么?不好么?方才你可陶醉的紧呢。”文若又怒又羞,站起来道:“你欺负人!”说毕扭转了身子不理他。四爷拉了她转身道:“好了好了,别耍性子了。”拉了她坐在怀里,手摩挲着她的脸,道:“倒是说说,怎么就是不肯从了我呢?”文若低了头,“我不爱你”可这能说么?咬着唇轻声道:“我……我也不知道。”四爷低笑了声,“不知道?当日皇阿玛设宴,你亲自选的人,如今却不愿意,可真叫我想不通。你阿玛最近倒与我常走动。”文若心“咯噔”一下,她不是傻子,这话里意思她听出来了。急道:“阿玛事先也并不知道!”四爷淡淡道:“不过说说,你急什么呢?”文若听这话,拿不准他心里究竟怎么想,也不敢再辨,怕越抹越黑。只低了头不说话。四爷搂她在怀,轻轻拍着她,像是哄一个正要睡觉的孩子,一面低低的说:“若儿,你知道吗?你和你大姑姑长的实在太像。”文若心跳了一下,知道四爷说的是抚养他长大的孝懿仁皇后佟佳氏。胤稹虽是德妃所生,但自yòu • jiāo给佟佳氏抚养,所以四阿哥跟德妃的母子情分实在淡薄,但与前皇后的母子情却甚笃。
思及此,文若不由觉得眼前这个貌似冷酷的男人实在很可怜,平凡人家的孩子最普通的父母亲情于他们这些阿哥们而言却是最奢侈的,纵然求之也不可得。他的心里,究竟藏着多少的伤口?文若心里柔软的那部分被触动了,伸出手来,在背后环住了四爷。四爷察觉到她的动作,低低的唤了声:“若儿?”文若把头埋了他胸膛里,道:“若儿就想这样陪着四爷。”四爷愣了愣,道:“那可苦了我。”文若抬头,脸红了半边,啐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四爷搂着她紧了紧,道:“我也说正经的呢。”文若越发羞了,起身来扶他躺下,道:“若儿伺候爷安歇吧。时辰不早了,明儿还要早朝。”四爷应了声,文若服侍他睡下,自己也合衣躺了。
日子便如此过去,眨眼已是年关将近。这日那拉氏唤了文若去商量置办年下各样用品及采买家中所用丫头仆役等事。近日来,那拉氏已将府里一些事交文若协助管理,因此过年这样大事也找了她来商量。两人计议妥当,各自吩咐人去办事。派了几个年长的包衣奴才随了来福儿下苏州去采买各房用的丫头等。文若暗忖道:“阿玛训练的那几个丫头也该出息了吧。但愿来福儿别把事情办砸了。”自己且忙着分配府中大小事。
这日,正在抱堂儿里核查采办灯油、花烛等的帐目,进来个嬷嬷回道:“来福儿从苏州买了十二个丫头回来,正在外面候着,福晋现在看?”文若便道:“叫他们进来吧。”须臾功夫,来福儿带了一队丫头进来,瞧上去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都是眉清目秀的。文若且不发话,拿眼盯着来福儿,来福儿瞅了眼文若,低低点了点头。文若知事已办妥,便笑着对来福儿道:“辛苦你了!好齐全的丫头!去帐房领赏吧。”来福儿答应了退去。这里文若便对着那群丫头道:“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从今后进了这府里,说一句话,行一步路,都要按着规矩来!若是谁行差踏错半步,少不得拖了去打个半死!进了这府来,就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