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陶醉在骄傲中记下今天这一日。
星期六是香港的假期,这一天演两场,明天也是两场。
我们演出的剧场——寿臣剧院坐落在十七层艺术中心大厦的底层。十四、十五、
十六层是酒楼茶庄。今天,这里的生意格外兴隆。中午落座的,全是北方曲艺的爱
好者,中午吃完饭看演出,晚上吃完饭接着再看。
首场演出的心情,可想而知。我们全体演员都聚在台前的幕侧、幕后、台口。
开演前,马季老师还开玩笑说:“我说后台怎么没人了,敢情都埋伏到这儿了。”
可一开演,听不见他说了,连他这个见过多少大场面的演员,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台
上台下。
郝爱民落落大方地走向台中:“亲爱的观众,你们好!”话音一落,掌声骤然
雷鸣,郝爱民情不自禁地为热情的香港观众鞠了一个比九十度还深、略带滑稽的大
躬,于是掌声更热烈了。简直像一个小火花,引燃了全场观众蕴藏已久的热情之火,
剧场的气氛一下子达到了炽热的状态。郝爱民简短的报幕词,居然获得七次掌声。
接下来,那炽热的程度随着演出愈趋向高潮。
四胡的一过门,满堂彩;单弦的一个拖腔,满堂彩;京韵的几个鼓点,满堂彩!
相声的演出则是笑声和掌声自始至终混在一起。我和文华演的是《诗歌与爱情》,
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赢得了热烈掌声;一句“我
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也赢得了掌声;效果比在内地的气氛不知火热多少倍。
演员们全激动了。从不爱动感情的文华,托着茶杯对我说:“底下准有掉泪的。这
诗、这歌勾起了三十年的回忆啊!搁着我,相隔三十年后,今天一睹,扯着嗓子也
要叫它几声‘好’!”是呵,这是演员为我们自己的艺术叫好,而这艺术又是生长
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有几千年文明历史的国度里、带着乡情和泥土气息的艺术。
游子梦中惦念着故土和亲人的情感,今天在清醒中一泻而出,这不仅是艺术,这是
对祖国的眷恋之情的爆发,能不放喉喝彩抒发己愿吗?如不克制,恐怕还要手舞足
蹈哩!
演出结束,我们在观众的要求下,一再谢幕。艺术中心送来花篮,观众奉献出
带着浓香的一大束鲜花。侯老把那一束鲜花一枝一枝地抽出,又奉还给热情的同胞
们。他们争呀,抢呀!香港的剧院,在演出中不允许照相,不许亮闪光灯。此时,
演完了,座位上的闪光灯,闪得让人眼花燎乱。“照吧!
照下这欢腾的场面,照下把内地人民欢笑送给你们的人们!”我是在心底大声
喊着……
4月24日
香港对我们演员的报道很有趣,匆忙记下几则:“赵炎,年轻、圆脸、眉可开、
眼可笑。姜昆、李文华一对拍档,是一老一少,一肥一瘦;一个脸皮光滑,一个满
脸皱纹;一个嘻皮笑脸,一个却苦着脸儿……李文华脸上的皱纹,皱得对表演相声
特别有利。额上几列‘火车轨’,眼角的鱼尾纹像一对对倒置了的“八’字,颧骨
下、嘴巴旁的皱纹,像一对对的尖角括弧,……
光看这脸上的几条线,一动一动的,就止不住笑了。马季的脸是椭圆形的,这
椭圆不是竖的,是横的。两腮向外膨胀,像只大鸭蛋,嘴里有两只长得特别大的门
牙,嘴角有两个小酒窝……他使观众捧着肚子,笑个没完”。(4月24日《新晚
报》)形容侯老和郭老的词多得更甭提了。“冷面笑匠”,“宝刀未老”,“瑰丽
国宝”,“典儒风雅”,“大将风度”,“寓庄于谐”,“说唱臻化境”等等,等
等。
一大早,马连良先生的小儿子马崇恩先生就赶来祝贺。他说昨天的演出“爆”
了,现在香港的舆论全是讲曲艺、相声。他估计香港会出现“相声”热。可我们大
家都向他表示感谢,因为他也为我们的演出帮了大忙。前天,我们布置舞台时发现
我们自己准备的桌围和椅坯,与艺术中心为我们准备的桌椅配不上。侯老对我们说
:“舞台上一定要讲究,租也要租来!”我们遵命分头去找。几乎找遍了所有可能
找到的地方,一无所获,大家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候,马崇恩先生闻讯赶来,我们
把希望全寄托在他的身上。我们望着他在电话旁边,打完一个,我们听见一句“没
有!”再打一个,又是“没有!”夜幕垂下来,我们出来进去,根本没有闲心去观
望街道上流水般的车辆,尽管这一切对我们初到香港的人来说是那样的新奇。
已经是晚上8点钟了,明天下午就是首场演出,怎么办?马先生手里攥着被汗
水浸湿的手帕,眨眨眼睛说:“不行,就把我家的桌子搬来,把桌子腿儿锯一段。”
锯桌子,这怎么行?可是我们谁也没阻拦,因为谁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过了
一会儿,马崇恩劝大家:“你们先回去,明天早上让小姜给我打电话。”一夜不安。
第二天早饭也没吃就赶到剧场。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哪儿也找不着马崇恩。艺术
中心的施小姐为我们找了一张桌子又一张桌子,全不合适……正烦着的时候,电话
铃响了。我去接,电话里传来马崇恩纯正的北京音:“快点儿小姜,我在北角的大
街拐弯儿这儿等你,快接我来!”怎么跑街上去了?我也顾不得多想,赶紧跑到街
上,拦了一辆“的士”(出租汽车),飞车赶到北角。繁华的十字路口上,马先生
站在一个桌子旁边焦急地张望。停下车,我们搬上桌子回转,马先生对司机说:
“快!先把我送到湾仔!”转过头,他指着手表对我解释:“9点钟赶不到,老板
的店就开不了门儿,库房的钥匙都在我这儿呢,耽误了事儿,炒鱿鱼。”我一愣,
炒什么鱿鱼?他火急火燎的,我也没细问。
我把桌子带到剧场,嘿!不大不小正合适。我们大家心里的石头“扑通”一下
落了地。没一会儿,马先生从店里打来电话:“小姜知道那桌子吗?那是给土地爷
上供的桌子!我昨天夜里找朋友家,挨门挨户地敲人家门板,一直到夜里3点,才
看见这桌子。让土地爷委屈些日子吧!哈……”朋友的帮忙,真令人感激不尽呵!
他离开我们住所时,我对他说:“冲帮这个大忙,回去我一定为你写一篇文章:马
崇恩半夜借供桌。”侯老旁边插言说:“借供桌太直了,应该是:马崇恩半夜请土
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