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拼命挣也挣不开的、那条紧箍着他的手臂,亦在此时松开。
“救……命……”
家丁顾不上其它,双手死死抓住吊住他脑袋的套索,拼了命地摆动身躯、蹬舞双腿。
裤子垮落到膝盖上,又滑到脚踝上。
挣扎中,吊着家丁的腰带缓缓打了个转。
临死前的家丁,终于看到是何人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飘在半空、视线与他平行的董慧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似乎正期待着他能坚持多久。
“要不是你,姐姐还找不到这一处拐子窝点呢,就让你死痛快点好了。”对上家丁视线,董慧体贴地一笑。
“……!!”
家丁更加奋力挣扎,原本还有几分清秀的面目憋得狰狞若鬼,指甲将自己的脖子抓出道道血痕了也浑然不觉。
很遗憾,这个大约在某个大户人家混得还算体面的家丁并没有学过杂耍,也委实无法靠几根手指就吊住全身体重;拼命与脖子上的套索抗争了数十秒、将那条腰带抓出数道脱丝后,手上力气一泄、体重拉断颈骨,眼睛一闭便当场了账。
董慧耐心地等到他断气,方才从他怀里掏出那个钱袋子,又悄无声息地从天窗飘了出去。
这座藏于闹市之中的二进小院,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很普通,守门的是个老眼昏花、说话漏风的老门子,外院只有个十三、四岁的童子在喂马;进了二门,所见的洒扫仆人、浆洗仆妇,也都平常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这院子的主人张姓,徐州府人,常年在怀源县做皮毛生意,与四邻街坊相处和睦,本地人见了多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张员外”。
如果是燕红、燕赤霞几个在街头与人打听县上有什么可疑人家,张员外绝不会出现在任何路人口中——这位员外可从来不做什么违法的勾当,连跟人脸红都少有。
但被扛进这座宅院、还被那虬髯大汉关进库房的董慧,就绝不可能放过这个人人称善的张员外了……
董慧穿墙闯进书房时,年过五旬的张员外正与亲信的老仆低声商量着新来的“红货”教乖了送到何处去合适。
董慧咯咯地笑着,一手一个,将这对主仆的脑袋重重磕到书桌上。
“我还以为只是主家犯事,仆佣无辜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董慧笑着将两人提起,从窗口飞出。
再度从天窗进了库房,望见横梁上那三具排排挂着的尸体,年老体虚的老仆当场晕死过去。
张员外不愧是主事人,到这当口居然还能冷静下来,极力忍着恐惧、貌似镇定地试图说服厉鬼:“冤、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曾见过小姐,是否、是否有什么误会在?”
董慧眼珠一转,索性把他扔地上,麻利地将老仆挂到梁上与家丁做了邻居,又飘到地面来,饶有兴致地对面色镇定、实则站都站不起来的张员外道:“你我之间确实没有冤仇。”
张员外“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强做镇定道:“小姐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必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吧,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看你是不是真像你说的这么愿意配合。”董慧柔柔地一笑,抬手朝上一指,道,“那个家丁将我带来此地,嘴上说是交给你‘教乖’,实则是把我卖给了你……像这样从别的拐子手里接手人的事儿,你不是头一次做吧?”
张员外本能地想否认、想咬死自个儿这是鬼迷了心窍第一次做这事,脑子里闪过面前女鬼二话不说吊死老仆的画面,终究没敢嘴硬,咬牙点头承认。
董慧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去旁边的柴房看过了,那里面还关着个女子。你家的下人拎我关进来时,也半点不见做亏心事儿时的紧张,显然是早就习惯了。”
张员外脑门上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手脚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一念之差,他差点就要被挂起来了。
给了个下马威,接下来的盘问便简单了许多。
这张员外对怀源县人口称的皮毛商人是假,他真正操持的行当是……牙人。
为徐州府大户人家介绍、买卖仆妇、健仆、丫鬟书童、家丁小厮的私牙。
经他手卖出去的人丁倒不全是拐来,大部分还是活不下去的人自卖自身,或是父母亲属卖出。
而这,还属于“合法”营生——这年头,官员花个几两银子买个小儿做书童,只要契纸上写明了是认来的义子,便连皇帝老儿也管不着。
不“合法”的部分么,就是董慧,以及小庄村那老汉家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六娘所遭遇之事了:自民间寻觅天生姿色的民女,卖与有贿赂需求的豪商。
张员外从不与闫姓公母那类一手拐子、或是丘老大这种二道贩子直接接触,而是刻意培养出如青衣家丁那种“中间人”来从中过一道手;既省去了亲自“鉴定”民女姿色的功夫,又少了许多暴露风险。
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引来公门中人调查此事,遭殃的也往往是闫姓公母那种直接下手的拐子、或是丘老大那种二道贩子;待查到青衣家丁这一步时,张员外收拾细软跑到外省去的时间都够够的了。
董慧单手托腮,听张员外磕磕巴巴、满头冷汗地将个中细节一一道来,神色颇有些古怪。
张员外停下来擦冷汗,董慧悄悄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哇哦,刷新了我的世界观……”
听到拐卖人口,来自现代位面的董慧难免会联想到新闻上常见的拐卖村去。
显然,古代的拐卖,跟现代还真不是一回事——至少在收买人口这个环节上没乡村什么事。
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毕竟古代社会,层层压迫的末端就是农民。
干着最沉重的农活,负荷着各种税收,每年还要应付地方官摊派下来的徭役;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农民连保证自己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是没有余力去死磕什么“老X家决不能绝后”的。
就算是小有薄产的富农,从牙关里硬抠出几个银钱来“典妾”生子或是养个童养媳,也就是极限了。
享受到时代进步的红利、得到工业进步的反哺,肩膀上的大山不那么重、至少在生存上的压力与古代农民不可同日而语了,才可能有余力去执着于传宗接代、去坚持所谓的“传统传承、祖宗规矩”,去变成压迫他们祖先的人那样可憎的嘴脸,将暴力、私欲加诸于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