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尚未下旨撤去亲王封号,他就仍是忠顺亲王,超品以下官员见之低头。
然而刑部尚书是个硬脾气,右手端于胸前泰然自若,没有丝毫受到亲王威压影响。
“下官奉皇上口谕,还请王爷勿怪。您勾结西南使者,意图共犯我边境,现如今西南使者已经尽数交代,还请王爷不要让下官为难。”
话里十分恭敬,该有的敬语一个不少,但眼中却透出冷光,满脸写着公事公办。
忠顺亲王立在牢中双手后背,仿佛置身王府。
“荒谬,本王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定然是有人污蔑,你不去将背后凶手抓出来,反而在这里审问本王,若耽误大事,你可知罪?”
反客为主毫不相让,双方对峙竟是半晌没有结果。
直到程潜从外进来。
“尚书大人还未审问清楚吗?西南使者已经答应我们的条件带著书信回去,若是王爷还不肯坦白,不如先将使者的供词送去给皇上。”
“程潜?!”
忠顺亲王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你竟然敢背叛我!”
“王爷说笑,我效忠的从来都是陛下,如何说得上背叛?只是王爷以权势压迫,我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
淡然说着这些话,程潜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转身与刑部尚书说几句话,又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岳父大人,今日出门前,茵儿说若王府败落,她想将生母接出奉养,您可同意?”
茵儿,曾经的忠顺王府庶女,如今的程家太太。
忠顺王爷目眦欲裂。
“不孝女,你们两个竟然敢联合起来算计本王!”
“这倒不是,在成亲前我只知道茵儿是不受宠庶女,成亲后才知道她温柔娴雅,她母亲是被你强娶的民女。”
耸耸肩,程潜颇有些庆幸,倚在大牢围栏上。
“原本我还担心若是个不好相处的,要白养在家里,如今倒是琴瑟和鸣,多谢岳父,往后我会好好照顾茵儿。”
说完拱手行礼,转身和刑部尚书走远。
牢中忠顺亲王双手抓住围栏。
“孽障,孽障!”
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忠顺亲王不承认。刑部尚书自有手段,不必动刑每日刺激他两回,没几日就承认,证词送到御前。
皇帝大怒,即刻处置。
继西安郡王、缮国公等之后,忠顺王府也没能幸免。因尚未酿成大错,只被贬为庶人,连同远在西南的忠顺世子一并被贬,另派人员驻守西南。
程潜随行,全权掌管与西南交易一事。
圣旨下来,林如海正在家里与林黛玉下棋说话,抚须感叹。
“户部尚书被停职,不知何人顶上,只是再下回大约就是程潜。他虽矛盾又奇怪,在大事上却从不犯错。”
林黛玉蹙眉研究棋局,半晌落下一子。
“什么奇怪,只要问心无愧不就好了?”
“哈哈哈,不错,还是玉儿通透。为父做官多年,倒被官场风气带坏,变得复杂起来。”
林如海又笑又叹,紧跟着落下棋子,感觉回家之后的生活不会寂寞。
朝堂高爵位至此几乎全军覆没,不管内里如何涌动,表面看来都安静不少。
六月底福建再送来信,亲事一切顺利,曹帮主和曹夫人专门赶去,十分重视。林蕴已经成为曹府当家太太,程捷陪着住几日,送出信后便启程回飞云山庄去了。
大闺女的幼年没能参与,亲事也因为官职所限不能亲去,林如海连夜写奏折上书请辞。
第二天奏折被打回,上面御笔批阅两个大字。
“不准”。
把林如海气的半宿没睡好,接连写了许多请辞奏折,决定每个月都往上送一封。
朝堂官位一品者少之又少且多为虚职,如林如海这般已经是位极人臣,只要不耽误正经事,闹闹小脾□□帝就当没看见。
到七月底程潜回来,与西南交易顺遂给国库增添大笔银子,被加封四品。林如海顺手送上封请辞折子,并再次被皇帝忽视。
如此折腾到九月,陈大人晋升为右都御史,与林如海并列二品的时候,他还是没放弃请辞。
陈大人看不过去来劝。
“林大人,皇上圣恩浩荡对您信任有加,为何非要请辞?如今我虽升为二品,督察院仍旧以您为主,上月派出去的钦差还是您指名,陛下立刻就准奏,可见恩宠优渥。”
林如海放下茶碗就蹙眉。
“陈大人你有所不知,我早年身体不大好,如今撑到这般年纪已经不容易。大夫说让我好生静养,年近花甲更不能劳累,为着钦差之事忙碌又染了风寒,还有劳陈大人替我告假。”
古人六十岁算高寿,但他刚过五十没几年就自称花甲老人,是不是有点太着急?
陈大人满脸写着无奈。
“三个月你已经第四次告病,大夫是做什么的?”
话音刚落,林安从外面进来,行礼道。
“老爷,大姑娘命人从福建送东西回来。”
上一秒钟还蹙眉长叹的林如海,神采奕奕站起来。
“这孩子,怎么又送东西?总惦记着娘家,也不怕被人说闲话。”
嘴上说着责备的话,脸上却笑得都是褶子。看着送来各种滋补海味,一挥手命人送回去各种奇珍,价值数倍不止。
陈大人目睹全程嘴都气歪。
“林大人,感染风寒少吃海味。”
“我记错了,不是风寒,是脖子累的疼。”
改口如此迅速,丝毫没有朝堂二品大员的体面。
陈大人想不明白从前端方正直的林大人怎么会变成如此无赖,气冲冲离去。刚进家门,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摇摇晃晃扑来,嘴里含糊不清叫着什么。
“祖……祖祖~”
“哎!”
怒冲冲的脸立刻堆满笑容,弯腰将孩童抱起来。
“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惹娘亲生气?你娘亲身子弱又早产,可不能惹娘亲生气。”
也不管孩童能不能听懂,笑吟吟教育着回屋去。
没几日,南宫旭出现在京城,蹲守林府外,将出门采购的下人惊得魂飞魄散。
幸而这样的事半年来偶尔就会出现,下人惊魂片刻反应过来,忙将人请进去,好生招待。
林黛玉听到传话出来接待,顺便将这些日子看不懂的医书部分询问请教,只要在临走时送给他几盆药草。
“不要这个,要这个。”
谁料南宫旭拒绝林黛玉所赠,在怀里摸来摸去,掏出包种子。
“配药。”
简单两个字,林黛玉立时明白。
“可是有人上门求药?眼下天气逐渐寒冷,要种出药草不容易,怕要多等些时日。”
“无妨,死了不救。”
这回答仍旧是一贯风格,听得林黛玉扶额。即便认识日久,也无法轻易接受他对人性的冷漠和不屑。
“若我能种出来,就写信给大嫂。”
“好。”
南宫旭点头答应,又盯林黛玉许久,最后带着满脸疑惑离去。
等雪雁端茶过来,早没人影。
“南宫公子走了?每回都是这样神神秘秘,这人着实奇怪,看着姑娘都像看着药草似的。”
“别浑说,我还能入药不成?”
轻斥两声,林黛玉带着种子进屋去。不知这回的种子又牵挂谁的性命,种出来就能救一个人。
林氏父女虽心系故乡却仍各有忙碌,并不敷衍,亦不空虚,直到年下也没得到皇帝准许辞官归里。
于是,即便过年时程潜夫妇、卫若兰夫妇、林枫林岳等人都来拜年,也没让林如海高兴起来,辞官的奏折都被他写出花来。
林黛玉悄悄告诉探春。
“姐姐生日的时候,父亲送了近千两的生辰礼物过去。年前姐姐送来年礼,父亲又派人双倍送回。若在京城久了,家底都要搬空。”
探春和茵儿满眼羡慕,若能选择,谁不想要这样的父亲?
正月未过完,探春又到府里来。
“琏二嫂子没了。她身子一直不好,这几年好歹将家里操持起来,自己却没撑住。你尚未出阁不便过去,我顺路给你送个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