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失声道:“你说谁不像谁?!”
这句话并不在颜思昭的预想之中,叶鸢则抓住他微怔的片刻,如凶相毕露的猫儿般扑窜上去夺他的剑。
从没有修士打架是张牙舞爪、毫无章法的,但闻名天下的剑君偏偏就是被这样的一只大狸子拍落了武器,按倒在地,那大狸子警惕地压在他胸前,竖起尾巴,咄咄逼人道:“我看你才不像剑君,颜思昭从来不会让别人夺走他的剑。”
“阿鸢,你不知道么。”他说,“自从我与你回东明山起,此身所有,已没有什么是你夺不走的了。”
叶鸢愣了愣,好一会才说道:“当真越来越离题万里,思昭笨嘴拙舌,说不出这样的话。”
说着说着,她愈发觉得这是秘境幻象的阴谋,于是故意试探道:“那若我说要你的命,你可愿意……”
颜思昭哑声道:“我宁愿你要的是我的命。”
叶鸢的心境蓦然震动。
自立道于天地之间的那天起,她由始至终坚守本愿,踏过无尽狂风恶浪,时至今日,她本以为自己纵有愧疚之处,也不会为外物动摇,直到这句话恰掘出她深埋心底、最难以直面的一念。
如果这真的是秘境幻象,或是其他什么人的幻术,甚至天道降下的心魔,叶鸢的动摇毋庸置疑是异常危险的。
她深知这一点,也明白自己应该当机立断地撕破面前的假象。
可是,就算将面前的幻象毁去,那些过去当真就会随之消散么?
叶鸢很近地凝视着面前的人,面前的“颜思昭”仍有一头青丝,这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道侣的模样,但在南昼城中,她因为却邪碎片误入过颜思昭的冥想境,因此她知道如今的剑君已发如霜雪。
无论是谁造出的幻象,所依据的都是她的记忆和愿望。
所以叶鸢想,自己勾勒出面前这个颜思昭,也许是因为心底还残留着没有解开的妄念。
所以她不能此时就从这场幻境中逃开。
她必须泅潜进这口深潭。
在她产生了这个念头的同时,已有坍塌之象的场景飞快地重构起来,破坏在这间小屋中被彻底扭转,一切都回归原处,原本倾倒的屏风重新静立在窗边,连铜镜上都见不到一丝裂痕。
叶鸢闭上眼睛,回想着朝宁山的景色。她想起山前的凤凰花树,想起屋外她笨拙地侍弄过的小园和池塘,那片园子里最终也没能长出什么奇花异草,随手洒下的甜瓜种子却顽强地生根发芽,翠绿的藤叶四处蔓生,和池塘里挨挨挤挤的圆圆荷叶还算是相映成趣。
但当她试图将这幅景观解释为大巧若拙时,她的夫君不是很同意,他似乎无论如何都只能看见“拙”,而找不到“巧”的部分,气得叶鸢恼他是榆木脑壳。
想到这件事时,叶鸢依然觉得有趣,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随着她的回忆,凤凰树上结出火红的骨朵儿,绿藤在窗外舒展地生长起来,池塘中一个接一个地冒出荷叶,叶鸢又想了想,接着用蝴蝶和游鱼填补了这面图景,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她闭目回想的时候,在绿叶葳蕤之时,当蝶翼飞过瓜架,鱼尾扫过莲茎,颜思昭都在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睁开眼之前,颜思昭终于将目光投向窗外,仅仅是一眼,他就发觉了这幅景象与过去的不同之处,于是他心念微动,藤架旁多了几丛矮花,池塘中多了几块怪石。
连叶鸢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随手摆弄出的小东西悄悄从各个角落冒出来,等她睁开眼睛时,颜思昭已经收回了目光,似乎那些事物本来就在原处,从未变过。
他们置身于这片充盈着两人回忆的光景中,在视线交错的片刻,仿佛一切都真正回到了过去的朝宁山。
“现在才是清晨,你不是该在练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