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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云舟撞月 不论立场和身份如何(1 / 2)

这座城中的浓雾充当了鬼魅的指爪,在云不期决心只身前往险地时,雾气便倏尔淹过他的身影,纵然叶鸢即刻向他追去,也只捉住了他消失后残留在原处的冰凉水汽。

他的躯体也许仍在这城中的某处,但神魂却已深陷诡谲之地。

阮芸跟上叶鸢,见她低头望着手指,神情隐没在雾色中,便谨慎地劝慰道:“云道长是无霄高徒,哪怕一时被幻境蒙蔽,也不会长囿于其中。”

说到此处,她顿了一下,望着叶鸢的面容诧异道:“你为何发笑?”

叶鸢正抬起头来,唇角微勾,脸上看不见丝毫阴霾之色。

“我笑这蜃虫未免也太急于吞吃饵食,反倒露出了破绽。”

叶鸢打开天目,将刚才捻住的一缕魔气举到面前,那道落单的魔气被她困在手中,正躁动地冲撞着叶鸢布下的灵气罩,渴望回到源头之处。

叶鸢偏过头向身边的女修解释道:“蜃虫发觉小云魂体罕见,不等炼化便将他掳到了巢中,我此刻追去,就能得知蜃虫所在之地,再要将其剿杀,就容易许多了。”

听到这里,阮芸马上想也不想地截断道:“那你即刻动身吧,莫在此处蹉跎。”

叶鸢稍稍一愣:“我先为你寻一庇护处……”

阮芸不听她说,由袖中抛出一支朱砂笔。

也许是因为她所誊过的书卷与曾历经的流浪一样漫长,阮芸干瘦的手指握住笔身,就宛如剑客握住手中的剑,自笔尖倾泻而出的朱字斥退诡雾,绽出刺向长天的明光,与阴云之上的斗宿遥相呼应,而后朱字重重坠于阮芸身周,形成一面以阮芸为阵心的四象卦。

“我资质驽钝,始终不得领会慈清道诀一二分,唯有这副守卦还算得心应手,多次藉此脱险。”阮芸在阵心中盘坐下来,抬头向叶鸢问道,“你可知你何时能归来?”

叶鸢略作思考:“我的神魂随妖雾往返只需一瞬,只是潜入幻境中将人唤醒要耗费一些工夫……”

阮芸说:“两刻钟,我的守卦最多能支撑两刻钟。”

“好。”叶鸢点头,“那就两刻钟。”

随着她心念所动,浓雾骤而动荡,它们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挟持,涌向叶鸢所在之地。

在令神魂离体之前,叶鸢忽然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连忙对阮芸说道:“我不在时,劳烦你照顾我这具躯壳,你可千万、千万,把它照顾好了——否则,不仅没人赔偿你那些书,恐怕还会召来可怖之物呢!”

阮芸疑惑道:“什么可怖之物?”

——譬如东明山上那位暴走起来挥挥手就要爆破半个大陆的剑君大人啊!

叶鸢的话来不及说出,如同黑绸将她层层裹缠的诡雾开始散去,阮芸看着那少女脸上鲜活的神采沉寂下去,便知道她的神魂已不在此处了。于是阮芸伸出手,接住她向前倾倒的身体,揽进卦阵之中,小心地托着她的后脑轻放在自己膝上。

阮芸疑心自己这双翻越了不知几重山水的腿有没有一丁点儿能让这姑娘感到舒适的丰腴,但看她此刻的神情,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意见。

那东明少女的容颜如熟睡的婴孩般平和恬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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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一处,叶鸢的神魂已进入了魔气横流的蜃虫巢穴。

《五洲神异录》里提到,蜃喜好制造幻象、吸食魂魄,好比猎人在深林处布下陷阱,其本体往往藏在远离幻境之处,因此格外狡诈难寻。

但只要它仍是魔物,就不可避免地喜好杀戮,而只要它仍在天地间造下杀业,便无法真正隐匿无影。

至少在叶鸢眼中是如此。

叶鸢以捕捉到的一缕魔气为路引,用天目强行驭使妖雾开路,凭魂体一路追向魔巢之中。

那魔巢竟藏在海渊之下,距离布下陷阱的鬼城果然有千里之遥。叶鸢的神魂如一尾游鱼那样静谧地潜入魔巢深境,只见巢中魔气浓郁,无数大蚌卧于其中,蚌壳微微张合,隐隐显露出其中蚌珠般微微发亮的神魂。

那么,云不期的神魂会沉眠在哪一扇蚌壳之下呢?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来,叶鸢的识海忽然被一点感应照亮。

这点感应来自龙骨剑。虽然龙骨剑剑身与叶鸢的身体一同留在了鬼城之中,其剑魂却与主人相系,在魔巢中将叶鸢指引向某处。

叶鸢跟随着龙骨剑的指示,在一枚紧闭着的银色大蚌中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看来她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于是叶鸢令神魂延展开来,突破银色大蚌的封锁。云不期的神魂果然正在其中沉浮,但在她试图触碰他时,却遭到了魔气的反抗。此时魔气构造的幻象和云不期的冥想境已然分不出彼此,因此叶鸢没有强行突破,反而将自己过分强大的神魂折叠、再折叠起来,终于避过了魔物的警惕,进入云不期的幻梦里……

“快走!”

夹杂在狂风中的疾呼声将叶鸢惊醒……不,是将她真正拉入了云不期的梦中。

凛冽的气流高扬起袖袍,连面颊也被寒风刮得生疼,于是叶鸢察觉自己正在全速御剑飞驰。

叶鸢循着刚才的喊声转过头,看见的是同样御剑狂奔的陆松之。不仅是他和自己,莹白的东明群山之中,有许多东明弟子正向某处疾驰而去。

“这是怎么了?”叶鸢奇道,“难道有什么魔物打进山里来了不成?”

陆松之勉力御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道:“不是魔物,却比魔物还——”

他话音未落,忽有剑光从天际飞来。

这道剑光才一闪,四面雪顶就被一气削落,倏尔坍塌的雪霰洪流如巨掌般将东明弟子拍落在山峡间,叶鸢则比他们都机敏些,早一步飞离了雪崩的范围,等她想起回头看看可怜的陆松之,他已被雪掌打歪了剑,马上就要落得滚成雪球的下场。

即使将要变成一只雪球,陆松之仍然坚持着对叶鸢喊道:“别犹豫,快跑哇,千万别被追上了……飞到东明主峰的山头上!飞到那儿就是我们胜了!呜噗!!”

眼见陆松之滚进雪中,叶鸢微微一笑:“你便放心去吧,我一定做到。”

她回过身,眺望前方沉默矗立的巨峰,随即在剑身上灌注了十足的灵气,向前方的峰顶长刺而去。

但身后的剑光并未如此轻易地被她甩脱。它所过之处,总有雪雨倾落,叶鸢在峡道间辗转腾挪,连雪屑都不曾溅上一点,可就在她闪躲时,那剑光已悄然逼近。

叶鸢正欲再度提速,忽而察觉到一股锐意从两面袭来,她避开了从天而降的落雪,地上却也掀起一面雪浪,高墙似的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时之间,叶鸢满目所见唯有白茫,但她并未缓速半点,索性要以身为剑,迎击雪墙……正在她即将向前冲撞时,雪墙后却突然越出了一道人影,叶鸢被阻住去路,干脆化形为雪雀,跃进长风……跃、跃……

一双手仿佛早有预料地困住了她的翅膀,将她化形而成的小雀拢在手心。

随后,梦境主人冷淡俊俏的容颜终于出现在了叶鸢面前。

“原来是你追在背后,我还以为是什么魔物呢。”小雀叽叽喳喳地问道,“小云,你在做的是一个……”

叶鸢本想问,你在做的是一个怎样的梦?

可就在话将说出口时,这片天地忽然飘摇起来,面前少年的面容也出现了一瞬的模糊,这是魔物所构筑幻觉的威胁和警告。

如果再说下去,恐怕在幻象被戳破的同时,云不期的冥想境也会受到损害。

叶鸢尚且不愿用对方的神魂来赌,于是转而说道:“小云,你拦我作什么?”

“纵剑冲撞有违门规,却年年都有弟子私自御剑比试,因此……”

“原来你是纪律委员!”叶鸢恍然大悟,旋即笑道,“可这样一来,我瞧他们反而更来劲儿了——原本只是胜过师兄弟还不算什么,但要是能从你的飞剑下逃脱,那才叫真的厉害呢。”

那少年看着掌中的小鸟,轻轻摇头:“你们逃不脱。”

“怎么逃不脱?”小鸟挺起胸脯啾啾道,“我要是认真起来,你一定捉不住我……我倒是没料到你知晓那一刻我会用化形术,一般人可是猜不到这一着的!”

云不期垂睫:“我猜得到。”

他扬起手,小雀顺势展翅飞起,钻进林叶间,然后有一捧雪从松针上滑落,是少女立在树梢,以佩剑拨开了松枝。

叶鸢站在高处,向四面望去。

这是个异常真实的幻境,不仅叶鸢此刻所见之景与她记忆中的东明山别无二致,就连此前接触到的“陆松之”等人也栩栩如生。

在叶鸢想来,这一方面是因为幻境建立于云不期此生最熟悉的东明山中,所以一草一木都如此逼真。另一方面,则说明云不期此刻已沉溺其中,尚未对幻境本身产生丝毫怀疑。

幻境总会有一个基点。

这个基点是幻境赖以存在的根本,也是幻境最不同于现实之处。它诞生于幻境主人的内心裂隙,既是此人最深的虚妄,又怀有最恶毒的企盼——它渴望将做梦的人拖进幻觉的深渊中,无知无觉地在泥泞中腐烂。

但由一个外来者去粗暴地将幻觉打破是不成的。就像此前阮芸在察觉异常后才冲破了幻境,想要唤醒云不期,也必须先发现幻梦中的矛盾之处。叶鸢之所以要到他的梦中来,就是为了做那个替他照亮迷雾的执明灯者。

这个基点会存在于何处?

叶鸢细细思索着云不期的经历,却发现这少年剑修的前世今生中肃杀无尽,一路不知走过多少人间悲苦……他心中执念最深之事会是宛如附骨之疽的魔血么?抑或是前世受魔气污染以至于陨落于他人剑下的仇恨烙印至今?

正当叶鸢思考时,云不期忽然出声道:“纵剑冲撞,当罚剑湖思过三日。”

叶鸢跳下雪松,走到云不期身前坦言道:“小云,我没有工夫去剑湖思过……”

云不期却在此时望了叶鸢一眼。

他想要蹙起眉,但眉峰还来不及聚拢,就融解成了无可奈何的神情。

“你不能叫我小云。”云不期说,“你得叫我师兄才是。”

听到这句话,叶鸢不由得一怔。

“我有问题要问你。”半晌,叶鸢说道,“这些问题兴许听起来听起来有些奇怪,还望你不要深究。”

云不期颔首。

“你是否生在桑洲,年幼时由百里掌门带回东明,此后拜在剑君门下?”

“是。”

“你出世时便有魔血伴生,常年以阵法压抑?”

“是。”

“其实你并未在轮回中涤尽前生,仍记得自己曾是因魔气而死的应龙?”

“是。”

叶鸢顿了顿,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却有一个师妹,叫做叶鸢?”

“是。”云不期的目光轻轻一掠,竟然真的信守了对叶鸢“不要深究”的承诺,只问道,“你有什么急事要做,以至于不愿去剑湖思过?”

她回答道:“我本想去寻找一件物品……但我现在不必去了。”

叶鸢横过剑身,并指划过鞘上刻纹,令长剑从鞘中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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