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云有些呼吸不过来。
他很难受,这种难受已经快要将他逼疯了。脑袋里好像涌进了数不清的飞虫,在里头四处撞壁,嗡嗡地响着、闹着,乱成一团。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身子向后靠,身体缩在了沙发内部。
他看到的东西是模糊的,便没有发现,眼前也乱作了一团,喧闹的人声、脚步声、爆炸声混合在一起,直教人头疼。
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么吵……好像睁眼看看,但是头好疼,胸口也好疼,闷闷地疼,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开了,又好像原本在哪那儿的东西消失了。
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炸开成无数碎片,尖啸着飞向四面八方。
尘土弥漫,硝烟四散。
门后,穿着黑色军装的人往前踏了一步,军靴碾过碎石,带起一阵战栗。
他的手上戴着一双纯黑的手套,将骨节分明的手藏在了里头。烟雾一点点散去,他两旁的士兵分成两列进入了会场,只余下他还站在黑暗中。
等到所有人都进去了,他方才抬脚,不紧不慢地走出黑暗。
黯淡的光落在他面上,那双蔚蓝的瞳孔在此刻沉如水。来人身形笔直,军靴将他的裤脚扎了进去,衬出修长有力而劲瘦的长腿。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尖刀,闪着凛冽刺目的寒光,将目之所及的一切切断、刺破。
也如一道撕破漆黑苍穹的光,骤然撒了下来。
秦戈的目光锁定舞台上软成一团的祁云,眉微蹙,几乎要控制不住朝他那边走去。
祁云看起来很不舒服。
他身旁,林右正朝会场上方的狙击手命令道:“没有命令禁止开枪,这里平民太多,开枪会误伤到他们。”
“上将,要不要先跟祁荼锦进行交涉,将伤员带走进行治疗。”
整个会场唯一表现出不舒服的只有祁云一人。
秦戈点头。
祁荼锦却像是能听见他们这边的声音,侧头露出了小半边侧脸同一只冰冷的、兽类的眼。
“滚。”
那声音直接响在他们的脑海中。
林右面露为难,祁荼锦不想让他们带走祁云。
她看起来似乎并不在乎会场已经被人突破,抚了一把面上冰凉的雨水,甩出一串连绵的水珠,这圆滚滚的珠子落地,仿佛珍珠一般,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有如雷霆。
“来不及了的。”场内的设备都是防雨的,这道婉转的女声穿透雨雾,响彻云霄。
“完了哦。”
声音中的恶意快要溢出来了。
祁荼锦抬头,看向高空的漩涡。
另一只手也从漩涡里伸了出来,同样的蹼指,同样的非人。
而更让人惊惧的,是第二处漩涡的产生。仿佛是为了验证他们的猜想似的,第三处、第四处……漩涡紧随其后,在距离地面或高或低的距离产生,却悉数围绕着场馆。
眨眼间的功夫,漩涡遍布了场馆内外。露天的设计让里头的人能更清楚地看见外面的天空是怎样的景象。
这么多漩涡,密密麻麻汇集在一起,无形中将场馆包围在其中,像蚁穴又像蜂巢般,带来的视觉刺激无可比拟。
祁云感应到了什么,迷糊间睁眼。
他没来得及看清面前是怎样一回事,那双眼复又闭上了。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他看见了一双手。
——一双很熟悉的手。
那是哥哥的手。
小王子想,他不会记错的,关于家人的一切,他一点都不会记错的,哥哥的手就是这样的,修长,每个指节都异常宽大,比之他的手大了近乎一圈儿。就是这双手,在他小时候一直牵着他、抱着他、哄着他。
是哥哥来了吗……
祁云的思绪模糊间想着,姐姐好像说过,哥哥要来了。
那他可以……安心睡过去了……
扭曲空间的漩涡数量时,林右面色猛地一变,压低声音上前道:“上将,你看这个。生研所带来的数据勘测仪器承受不住紊乱的磁场和四溢的能量,全部碎了。所长说,如果漩涡的数量持续增加,从帝博馆为圆心往外延展的方圆数里会被夷为平地,这也是刚才地动的原因。”
不远处,祁荼锦唇角一勾,目光居高临下看过来,里头恶意满满。
“不用白费力气了,让他们停下。”
林右一愣,“什么?”他同样对上了祁荼锦的目光,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再多的努力也是无用功,对于他们的行动她了如指掌,她就是想要这方天地被夷为平地。
恐怕不止。
她还想要这片土地上的人为之丧命、为只偿命。
林右的表情僵住,“上将,您要下令吗?”
秦戈没有说话。
急剧增长的漩涡在达到即将崩坏的数值前停了下来,祁荼锦冷冰冰地收回视线,专注抬头看着空中最先出现的漩涡。
片刻后,她的身子腾空。脚尖最后离地,轻飘飘飞了起来。
可她分明没有翅膀。
在离地的瞬间,她下半身细长的双腿在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庞大的、两米多长的绚丽鱼尾。
那条金色的鱼尾在雨中轻轻晃动,鳞片按照基因顺序整齐排列在这条极长的尾上,格外大的尾鳍轻轻晃动,上头的软体似有生命力一般,呼吸着雨水中稀少的氧气。
每一片鳞片都熠熠生辉,光彩夺目。鱼尾摆动带起了一阵强烈的风,木地板承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冲击,碎成了几块向下塌陷。
人鱼的力量是无法想象的,他们是当之无愧的海中霸主,可以仅凭游动形成水龙卷与海中漩涡。
她迎着漫天无根之水,向空中游去。
好似天上不染尘埃的神女俯身,坠入了名为人间的这条河流中。
祁荼锦的速度并不快,她像是刻意让别人看清她的模样,让所有摄像小球对准了自己,将这诡谲烂漫的一幕传达到人类的视网膜中,好叫所有人看看清楚,她究竟是什么。
好叫所有人知道,她的话是谎是疯还是真。
她解开了对观众的压制,却没有人立刻动弹,而是痴痴地抬头望向空中,像在看一场永不谢幕的、精彩的戏。
直至片刻后,小孩儿的啼哭声打破了诡异的寂静,观众才动了起来。
会场内瞬间乱成一锅粥,奔跑的、哭闹的、尖叫的混在一起,不约而同冲向了秦戈所处的地方。那是唯一的逃生通道,亦是他们唯一能逃出去的门。
空中。
祁荼锦微歪了下头。
两只非人的手合在了一起。她细长的臂膀略一用力,先前看着细弱的手臂鼓起结实的肌肉。
空间漩涡后的东西被她拉了出来。
修长的手臂、宽厚的肩、覆了一层薄薄肌肉的身躯、鲛绡勾勒出劲瘦的腰、还有那条暗金的鱼尾,如同闪电一般,撕裂乌云,响彻天际。
再然后是那张脸。
轮廓分明、眼窝深陷,眉骨的走势桀骜凌厉,薄唇珉紧拉直成线,暗金色的瞳孔闪烁着野兽般的光,如出一辙的冷淡与漠然。
这张脸是狂野的,同时却又是冰冷的,教人想起平原大陆上、铺天盖地的暴风雨下生出的风暴。
凌乱、毫无秩序、毫无生机,那是一种寒凉到了骨子里的冰冷。骨头相接的缝隙也被这股寒气侵袭,冻结成霜,坚硬的骨骼成了脆弱的冰,轻轻一敲便会碎掉般。
祁荼锦笑了。
不是讥笑、嘲笑、冷笑……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和意味深长,只是一个简简单单、仿佛上千年培养形成的默契般的笑。
她笑骂道:“狗东西。”
“你再来晚一点,就等着收两具尸吧。”
来着目光阴沉如水,比身后的风雨还骇人。
“小云?”
他侧头,下颔线条轮廓有如刀削斧凿般,同样的凌厉,他这个人从头到尾都似一尊雕像般,冰冷、不近人情,唯有提及祁云时,方才带上一点活人的情绪。
“小云宝贝在那儿呢。”
“不过,在此之前,似乎还有点别的事等着你去解决。”
两条非人的人鱼一同低头。
场内的观众受惊的鸟雀般,悉数围在了门口,又被手拿枪械的士兵压制,不得不暂时安静下来。
而除了他们外,场馆内最多的是身穿黑色军装的士兵。
祁荼锦却丝毫不惧,好像俯瞰众生的神明一般,遥遥望着底下蝼蚁一样的芸芸众生。
她身旁的年轻男人亦是如此。
而在他们身后,漫天的漩涡里在同一时间伸出了手。
数以百计的手。
被黑云笼罩的这片天空突然就亮了起来,朝上一看,原来是数不清的鱼尾闪出的粼粼的波光。
无数人鱼在雨中浮出,神情或冰冷或厌恶或淡漠。
他们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诧了所有人。林右极力掩饰,却还是没藏住眼里的惊愕,这是怎么一回事?
按照祁荼锦方才说的话,人鱼不是应该灭绝了吗?
那他们看见的这些又是什么……
直播间的弹幕也恢复了正常,可良久,却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弹幕飘过光屏。
卧槽!
祁荼锦招手,小机器人忠诚地拎着话筒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