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确实算不得出息,读书不成,人也没什么大志,还曾好过男风恶习。若是英莲没出事,好端端的在我膝下长大,那纵然不算高门贵女,也是体面的大家小姐,冯渊这样的,那我是万万看不上的!”
“不过,现在看来,他就是英莲最好的选择了!”崔嘉话题一转:“这些日子,我是仔细地想过的。门当户对的人家,那是不敢指望了。读书人囿于规矩礼教,怎么会不忌讳英莲昔日的遭遇?若是寻个贫寒的书生,甄家大力扶助他读书科举,难保他日后功成名就后,就翻脸不认人!秦香莲那样贤惠孝顺,生儿育女的女子,还会被陈世美无情休弃,何况英莲有那样的过往,足可以拿来作为理由的!”—听到此处,贾雨村就联想到自己来,微觉尴尬,心中又一紧,生出些警醒。
崔嘉恍若未曾见到贾雨村微变的脸色,继续道:“为人上进,那自然是极好的,但吴起杀妻求将,也是上进,谁家愿意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悔教夫婿觅封侯’,荣华富贵,那是人人都想的,但也要看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
“我见过了英莲,她在那拐子的手下,养得畏怯软弱,不知世事,着实不是能撑门掌户的刚强之人。那冯渊没有出息,但人软和心善,却是正好与之相配,我多照应着他们二人就是。等我过世后,儿子就是为了名声和我留下的嘱咐,也不会不理会姐姐姐夫的。”
“冯渊倒也不惹是生非的,本性不坏,日后成家立业了,也会慢慢知道自己的责任。我看中的是他对英莲的心意。之前买英莲时,他就愿意和英莲过一辈子,痛改前非,再不寻第二个女子;受了伤后,我去医馆探望,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对我道谢不已,还不忘了问起英莲的情形,言语中关切不已,为英莲担忧,还求着我帮一帮她。夫妻两人在一起过日子,穷啊富的倒在其次,有这份心意是最难得的。何况,他们日后的日子也是能过得去的!”
“还有一层,我就索性对贾大人挑明了吧。”崔嘉坦然地道:“我为冯渊仗义执言,救下了他,那也是很大的恩德,冯渊对甄家怎么会不感激?这样纵然是看在这救命之恩上,冯渊也不会亏待了英莲的!”
贾雨村闻言心中暗惊,原来他以为那甄士隐天真愚钝,不知人情世故,谁料,人家深藏不露,心中自有沟壑在,灵台清明,自己的打算在他眼中,恐也是明白的吧?
“那么薛家......”贾雨村沉吟道。
“薛家对于英莲来说,只怕是龙潭虎穴一般,绝不可入。”崔嘉沉声道:“那薛蟠骄横放纵,迟早会闯下大祸来。那日若不是我在场,且形貌体面,也带了些人手阻止,那冯渊只怕就会被活活打死了!shā • rén偿命,薛家再有显赫的亲戚,也是难以了结的麻烦大事!贾大人,这样的人,你与之牵扯上关系,日后也会留下祸患来,须得小心才是!”
贾雨村心中暗叹一声,薛蟠这样的人,他一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心里其实也是鄙夷排斥的。但他又能如何呢,这世界就是这般不公,这样无能的妄人凭借着有好出身,好亲戚,就尽享富贵。‘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世情如此,他若是明镜高悬地当青天大老爷,是想要第二次罢官么?他凭了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百姓做出这样的牺牲?
“甄兄,我还有一处不解。”贾雨村不禁问道:“刑房主事据说是接到你的报信,才赶到那拐子的居住处的,你是如何平白就先得知了呢?英莲被拐已是多年前的事了,旁人一时也是识别不出来的吧?”——结合着崔嘉对待薛蟠的态度,贾雨村怎么都觉着有些不对劲。
“贾大人,你相信鬼神之说么?”崔嘉心念一动,忽然想出了一套说法,他直视着贾雨村道。
贾雨村悚然一惊:“这,甄兄也是儒门弟子,岂不闻圣人有云:敬鬼神而远之!那些,不过是那无知妇孺深信不疑的!”
“是啊,原本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一连串发生的事情,由不得我不信了!”崔嘉悠悠地道:“在此事发生的前一日,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英莲被那拐子一家两卖,两家相争之后因此出了人命。以后英莲被打死了人的那家抢走,被迫做了通房丫鬟,最后被正室虐待至死,死时还年轻得很。第二天,我心中惶惶不安,就想着万一是真的呢,带了人去满城找寻。说来也怪,金陵城那么大,但我出门后,就鬼使神差地往拐子所住的地方而去,仿佛冥冥中有人在指引着我前往一般。”
“我到达时,薛冯两家正在争吵,薛蟠那副面容正与我梦中所见无二,顿时,我就对他生出无尽怒火。进到屋里,我一眼就认出了英莲,父女连心啊!那可怜的孩子怯生生地看着我,眼神单纯脆弱。那一瞬间,我就发誓,要护佑着她,好好地过上一辈子,再不会让她重蹈梦中的生活!”
“所以,贾大人,我再怎么也不会同意英莲和薛家有半点纠葛的!我早下定了决心,若是薛家苦苦相逼,我是不惜闹大的,与那薛家必不干休!”崔嘉加重了语气道。这也是对贾雨村的警告,让他衡量衡量值不值得为了薛蟠而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