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景象出乎意料的正常。要是换了别人,可能会以为这里是某个高级酒店的走廊。
走廊里布置着昏暗温暖的光,通铺了带花纹的驼色地毯,轻柔的音乐和香氛一起飘飘荡荡。走廊两侧,一扇扇门扉紧闭,上面只有一个个孤零零的数字门牌。
两人踩过绵软的地毯,朝走廊尽头走去。到了快尽头的位置,符行川终于止住脚步,停在一扇门前。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来客,他们身后的门里响起骨骼摩擦的钝响。有什么庞然大物接近门口,老人的轻声哼笑从门缝里淌出。而两人面对的房间一片寂静,门缝里只有纯粹的黑暗。
符行川无视身后的异状。他屏住呼吸,恭恭敬敬敲了三下门。
“焦部长,打扰了。”他小声说。
喀哒一声,门锁自行弹开。
房间非常宽敞,布置也像极了酒店——如果屋子没有被样貌可怖的电线覆盖,它与其他酒店的总统套房没有差别。
然而此时此刻,那些怪异的电线爬满墙壁,钻进墙纸。乍看像是变异的血管、或者某种神经网。在那堆黏答答的“电线”中央,立着一个……难以形容的东西。
粗略看去,那是一位靠坐在床头的女性,她打横抱着另一位娇小的女性。
但那只是隐约的形状。
她们紧紧相拥,皮肉黏连,身躯质地像金属又像塑料。大小不一的显示屏嵌在她们的体表,遮盖了一切生物的特征,屏幕上面疯狂闪烁着谁也看不懂的抽象图案。只看轮廓,她们——它——像极了一块初具人形的黄铁矿。
只有那些带有血肉质感的“电线”,还昭示着她们“活物”的身份。
两人走到床前的那一刻,符行川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符部长将它轻轻放在床脚,打开了免提。
“那边,确实,有,新人。”
一个语调怪异,仿佛合成音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但,人,不完整,无法确定,位置。”
李教授收敛起全身的锋芒,语气几乎是温柔的“人数呢?”
“七个,左右,他们,太远,不完整,找不到。”
这些词汇仿佛是从不同人口中截取出来,再粗暴地拼在一起,听着让人浑身不舒服。
“他们都,还活着,不该,在这,但我,没有锚点。”
符行川皱起眉“原来有樊涌还不够吗……”
“崩溃的,疯子,没有,用。”听筒里的声音立即回答,“思想,太碎了,太碎了。你们自己,看报告。”
“给我,完整的,精神。我才能,翻译,你们,那边的,坐标。”
“啥?”符行川脸上露出些茫然。
“我们必须将受害者的‘确切想法’同步给她。这样她才能找到受害者在‘那一边’的位置,然后再反推出‘现实世界’的位置。”
李教授踩了符行川一脚,咬着牙给搭档翻译。
“类比一下,类似于关键词索引定位。”
“对。”那个怪声里多了点赞许。
只要他们能确定受害者的现实位置,不仅能以最快速度救人,反查真凶易如反掌。但要解析受害者的实时思想……
“寻找受害者,首先要解出受害者的思维。但接触不到受害者,我们根本确定不了他们的想法。这是个悖论。”李教授皱起眉,语气保持了和缓。
“呵呵,没用的,东西。”那声音嘲讽。
符行川“呃,焦部长……”
“试试‘爷爷’这个关键思想?”李教授拨开符行川,并没有露出怒色。
如果陆元元还活在某个角落,这是他最有可能思考的事情。
无数显示屏的闪烁陡然加快,无意义的古怪图像生出某种致命的诱惑。两人着迷似的看着,直到被爆裂似的头痛打断。
他们迅速移开视线,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扭开头时,两人脸上都挂了鲜红的鼻血。
一些碎片信息直接冲入他们的大脑,晕眩和恶心感在体内翻滚不休,李念捂住嘴,差点呕吐出来。要是注视的时间再久些,他们的大脑说不定会在脑壳里煮开。
但他们确实感受到了那种奇特的感觉——某个“人”的存在摇曳不定,就像无边黑暗中的一朵残烛。
“不够,目标,太脆弱。”“焦部长”如此解释,“陆元元,快,崩溃了,无法定位。”
“行,那我们去筛查凶煞之力的污染点。”符行川擦擦脸上的血,狠狠叹了口气,“焦部长,麻烦您继续搜索,有什么需要尽管讲。”
“巧克力,冰淇淋。我想吃,巧克力,冰淇淋。”
符行川无力地笑了一下“好。”
焦莲,异物鉴定部现任部长,显而易见,她已经没有可以进食的嘴。但每次他们问出这个问题,她总会给出同一个答案。
“凶手的,能力,与我类似,但不够,强。”
就在符行川要挂断通话的时候,焦部长再次出声。
“他居然,把无辜者,送到这边,好在只送来,一半。”
“我一定,让他们,回家。”
“我一定,让他们,回家。”
“我一定,让他们,回家。”
“你们两个也要早点回来。”符行川拍了拍床脚的“电线”,“我们先走了,回头见。”
……
殷刃并没有第一时间跑去警方那边。
与昨天类似,殷刃软磨硬泡,硬是拉着钟成说去附近的餐厅吃了个丰盛晚餐。但与昨天不同的是,这回白永纪并没有出现,一切如常。
殷刃给自己塞了口蜂蜜酸奶,眯起眼睛——他昨天在街上大摇大摆地逛了几个来回,又跑去室内最高的餐厅吃晚餐,但冯琦案中的怪异窥视感并没有再次出现。
他与钟成说负责这个案子有段时间了,难道这回沉没会没盯上他们?
他快快乐乐钓鱼,结果只钓上来个动机不明的白永纪,实在令人遗憾。
说回来,白永纪也有点麻烦。殷刃并没有在那人身上感受到半分修行者的气息,甚至连敌意都没有察觉,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钟哥,你看过白永纪的档案没?”
殷刃懒得打开手机查询,他选择贿赂钟成说一小块葡萄干甜品,后者目光复杂地盯着他瞧。
“别瞪我啊,我又看不出那些跳槽和转岗间的猫腻,这种事还是要看你们科学岗。”
“他的档案没什么问题。”
准确地说,白永纪的经历活像钟成说的翻版。白永纪自幼成绩优异,家庭和睦。他高中毕业后直接去国外留学,回国后混得风生水起。和小钟同志不同,白先生很会交际,人缘相当不错——就连两次恋爱经历,这人也是和平分手,前女友没有说过他半句坏话。
标准的青年才俊。
“他去年来到海谷,在年末做过心理咨询,由于涉及**,咨询机构只给了大概的资料……我大致看下来,他烦恼的是些工作上的事,非常普通。”
钟成说舀了一勺素抓饭。
“当时他刚入职,接手了一项非常失败的项目,业绩方面的压力很大。但白永纪最终撑了下来,将整个项目起死回生。因为这件事,他在同事间的口碑也相当不错。”
此人跟宝贝女儿相亲,孙警官查得说不定比识安还详细。鉴于白永纪能留到孙家吃饭,可见他的经历着实没有什么污点。
白先生甚至连汽车罚单都没有。
“既然他的问题这么普通,怎么就跟吕光祖搭上了?”殷刃不懂就问。
“吕光祖说能让他的项目转运,之后可能用了‘某种手段’证明。”钟成说一勺勺挖着甜点,看起来对吕光祖的话题不太感兴趣,“既然他做的是中介工作,总会有自己的渠道。”
“你好像对吕光祖兴趣不大。”
“他已经被抓住了,当务之急是确定真凶。”钟成说答得一板一眼。
“哦——对,确定真凶。”
殷刃吃饱喝足,抻了个懒腰。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钟成说,像是在树丛里注视猎物的野兽。
“吕光祖”是假货,钟成说不太可能从他身上找到更多的“真凶线索”。而在自己施压过后,殷刃不认为“吕光祖”还有心力蒙骗阎王。
那么钟成说审出来的这个所谓“特殊”的丁李子,和与之相关的黄今,就很值得琢磨了。
钟成说八成知道了些什么,但他同样选择对识安保持沉默。
……真是个完美的搭档,殷刃想。时机正好,他可以推进下一步了。
他们一定会成为最完美的共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