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殷刃的表情柔和了些许。
钟成说动了动身子,他靠向殷刃,额头轻轻抵住对方的额头。他再次闭上眼睛,身上的气息里多了点薄荷的清新味道。
“我其实买了两包巧克力豆。”钟成说闭着眼说道,“还有一袋在行李里。”
“那个牌子味道很好。”殷刃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心跳,奇异的是,他也生出一丝困意,“回头我们再去买……”
“好,等回家。”钟成说的声音里也有了睡意。
“我现在就想回家……”殷刃轻叹,他的发梢蹭过床单,轻轻勾上钟成说的小拇指。
荒诞离奇的一夜结束,窗外天色渐渐亮起,黎明即将到来。
温热的呼吸交缠。狭小的单人床上,两个人一起睡着了。
……
两人再醒来时,校园内的天色已亮。
主教学楼安然无恙,郭围自己修复了部分校园。然而剩下小半部分——尤其是钟成说炸毁的区域——仍是一片狼藉。钟成说本人正在不远处调试设备,准备进一步与识安通话。
殷刃则和郭围坐在花坛边上,头顶便是盛放的石榴花。
漆黑的发丝游过校园,它们勤勤恳恳勾起建筑废墟,将碎块快速拼合。
扭曲的大门恢复原状,开洞的围墙完好无缺,高三教学楼和厕所逐渐恢复原貌。拼合好的建筑在郭围的能力下“愈合”,校园内部越来越接近九组刚到来的那一天。
学生们的幻影在校园内来来去去,校园上方是清澈干净的晨间天空。
“具体情况就是这样。郭围,你想清楚了?”
殷刃问得很认真。
识安会继续寻找郭来福的病因,郭来福痊愈后会被执行死刑。要是郭围继续留在这里,等郭来福一死,他必定会随之消逝。
殷刃看向郭围。
郭围已经完全恢复了最初的模样,只是眼睛还带着死亡特有的浑浊。眼下,郭围看着不远处的校园大门,宽大的校服被风吹得鼓鼓荡荡。
“嗯,我想好了。就算跟你走,要变成厉鬼,我还是得舍弃这些。”
郭围注视着缓缓恢复原貌的校园。
他熟识的人们来过。比起之前,青青的草坪上多了几朵黄色小花,漂亮得像阳光融化。
殷刃:“是的,你只能舍弃它们。”
毕竟纯粹的执念是厉鬼的本质,这一点无法改变。
“不过我不会用孔宛青那么粗暴的方式,我只会将你那部分记忆封印起来。”
……但该忘掉的,总归要忘掉。忘却或消失,郭围只能选择其一。
“殷哥,你知道吗?”
郭围没有直接回答,他依旧注视着不远处的校园大门。
“我还小的时候,我妈被郭来福打得没办法,只能逃去外地。我一点都不怪她,可她离开前还是抱着我哭了很久。我想过很多次,就算她能开始新生活,我也会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殷刃拍拍少年的背,郭围很瘦,他能感受到硌手的脊柱骨节。
“之后我上了学,成绩很一般。那个时候我想,这个世界多我一个不多,缺我一个不少。”
“活着没意义,要是我能选择不出生就好了——无论对于我妈、村里还是学校,我都是个麻烦。”
郭围的眼眶有点发红,他倔强的挺直脊背,没去抹眼睛。
“可我有那么好的老师和同学,我头一回觉得活着是件好事……我也好好和他们说过了再见,多好啊。”
郭围看向记忆中碧蓝的天空,抽抽鼻子:“……多好啊。”
“所以殷哥,这一次,我想自己选择‘不出生’。”
“……好。”
学生的幻影在阳光明媚的校园内打打闹闹,几个高二三班的学生背着书包踏入主教学楼,与花坛前的两人擦肩而过。
郭围温和地看着那些幻影。
良久,郭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圆珠笔。
“你们想要郭来福恢复正常,把这个毁掉吧。”
黑色的圆珠笔造型简单,殷刃亲眼看过,郭围曾用它切换校园外的昼夜。
“这就是刺激郭来福发疯的记忆——之前它是外面世界的中心,特别显眼。”
郭围双手递上那支黑色圆珠笔,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为了确保你们来我的学校,我听了孔宛青的建议,将它变成笔带在身上……只要给它一点刺激,郭来福的脑袋会混乱半个小时左右。毁掉这段记忆,他肯定能恢复清醒。”
“其实你们在旅馆的时候,也是我故意引来了黑夜。当时我跑去看你们,还不小心被钟哥发现了。”
说到这里,郭围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殷刃微微一怔。
……钟成说在进入学校前就见过郭围?
那人并没有向识安报告这件事。尽管在进入学校后,这个情报没什么价值,但这完全不是钟成说的作风。
郭围没有发现殷刃的走神,他小声继续:“毁掉它之前,如果你们需要,我还可以带你们进去看看。”
“那就麻烦你了。”
正事当前,殷刃收敛心神。
钟成说是他名正言顺的恋人,他大可以直接询问。殷刃伸手拿笔,然而一只手从天而降,将那支笔半路截胡。
那是钟成说的手。
钟成说捣鼓完了通讯设备,不知什么时候走近。这会儿他沉默地打量着手里的笔,手指微动,反复摩挲着它。
有那么一瞬间,殷刃简直要以为他要将它直接撅断。
数秒过去,钟成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郑重其事地松开手指,将笔塞回殷刃的手中。
“怎么了?”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钟成说垂下眼。
郭围看看殷刃,又看看钟成说,最终他决定放弃猜测钟先生的哑谜。郭围指尖点上笔杆,直接激活笔中记忆。
如同校园内立起一座暗室,周遭的景象迅速黯淡。郭围的记忆操作比孔宛青强上许多,三人面前的画面电影般清晰。
急促的喘息声回荡在房间内,郭来福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的手、脚、躯干都被缠在一把办公椅上。绑缚他的人十分专业,特地选了不会留下勒痕的粗胶带加厚布。别说挣扎,郭来福连力气都使不上。
他的口中塞了口塞,口水顺着嘴角不断滑落。
惊惧之中,郭来福的视线快速扫向四周。
这是个相当昏暗的空间,粗略看来有四十平左右。
房内无窗,空气有些潮湿。房间两侧摆着多层货架,货架上的不锈钢圆罐紧紧相挨,被码得整整齐齐。它们个个都有人头大小,每个上面都贴了小小的标签。
房间正中摆了长桌。
郭来福的目光凝住了——
有个人影正倚在长桌边缘。那人手边堆着整整齐齐的细小物件,它们被阴影所模糊,却散发出别样的阴寒气息。
“你醒了。”人影说道。
那人从桌边站起,步出阴影。同一时刻,殷刃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他认得那个身形。
那是个年轻男人。他戴了张殷刃非常熟悉的、有点恐怖的卡通兔子面具,手里翻动着一个小小的硬皮记事本。
“郭来福,47岁。在逃连环shā • rén犯,沉没会边缘人士,四天前来到海谷。你亲手杀死五人,在受害人清醒的状态下献祭并碎尸,最后一位受害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那个人的声音被变声器扭曲,平静的语调却分毫未变。
“很合适的研究对象。”
郭来福的视线黏在那个不祥的兔子面具上,他疯狂挣扎,可连椅子都没能挪动半点。
“唔唔唔——”他被绑缚的双手微微颤抖。
“不用担心,我不会伤你。”那人仔细地戴好黑手套,“shā • rén犯法。”
“唔!!!”
“等一切结束,我会帮你挑个合适的城市自首。”
“唔唔?!”郭来福的声音里满是震惊与不解。
“因为到最后,你们总会理解。比起逃亡在外,警局才是能让你们彻底安心的地方。”
兔子面具的眼洞黑如虚空,面具下仿佛只有一道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