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散学后,穆空青没有和穆云平兄弟二人同行。
他是在半个时辰之后,被周府小厮送回来的。
到家之后也如平日里那般,稍作洗漱便埋头苦读。
除了那日晚归,穆空青再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这叫一直暗暗观察的穆四丫彻底放下心来。
这种风平浪静,一直维持到穆空青旬休那日。
穆老二和穆老大赶了个大早,带着大房的两个姑娘来了镇上。
穆老大一见穆空青就迫不及待地开口道:“空青啊,你说你姐姐能去县里的医馆拜师,这话可是真的?”
穆空青笑道:“自然是真的。今日便是要去县城见医婆的。”
去女医馆学医这件事,起先是穆空青听强婶子说起的逸闻。
县里的女医馆只有两个医婆。
其中有一个腿脚不大方便了,便想着要收几个徒弟。
只是学医这事,能背书识字才是基础。
那两个医婆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去教小娃娃,便对外说,要收已经识字的女娃。
这个消息一出,叫县里人好一阵笑话。
男娃能识字的都在少数,还要收识字的女娃。
那能供得起女娃识字的,哪个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这女医馆是想收人家千金小姐来当学徒不成?
千金小姐不会去医馆做学徒,可穆家这不是恰巧就有三个识字又愿做学徒的姑娘吗?
于是穆空青便托人给女医馆去了信,并同医婆定下了见面的时间。
“先歇歇脚,吃点儿东西。”孙氏从厨房端出了一盘子烧饼,放在了桌上。
这是穆空青在穆大丫出事后第一次见她。
穆大丫的面色有些疲惫,眉宇间带了几分郁色。
对上穆空青的视线后,穆大丫下意识地露出一个浅笑。
自穆空青上次见她,也不过才月余。
可穆空青却觉得,他大姐身上属于少女的鲜活气,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将将用过早饭,孙氏带着几个丫头去收拾行李。
而穆空青则是同穆老二对视了一眼,决心还是由穆老二开口。
关于穆四丫做过的事儿,穆空青已经提前和穆老二通过气。
他毕竟是个小辈,这种事由他来起头,还是有些不合适的。
穆老二心里头也不得劲。
大房的丫头心思多,累得他们二房也不得安宁,如今他还要在背后说侄女是非。
穆老二索性竹筒倒豆子一般,几句话就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倒了个干净。
穆老大听完之后只觉得目瞪口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那杀千刀的信,根本不是意外掉在外头的,而是四丫故意叫老爷子瞧见的?
外头的风言风语,也不是因着他家急着给大丫头找婆家,而是四丫透出去的口风?
穆老大庆幸这事儿是二房私下里同他说的。
大丫头和男人不干不净是不好听,可四丫头故意害姐姐名声,这要是传出去了,别说几个丫头了,整个老穆家都没脸在村里过了。
“这……这……她图啥呀?”穆老大种了一辈子地,怎么都想不透四丫这是在想啥。
她大姐出事儿了,她能得啥好呀?
穆空青点点桌子:“就图这个。这不是看着家中在镇上有路子,想法子往镇上钻吗?她们姐几个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家里总不能真逼她们去死吧。”
穆老大想是被惊着了一般,思索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穆空青话里的意思,登时咬牙道:“我说这事儿一出她就急着……这死丫头,原来存的这种心思?我今儿非打死她不行!”
说着,穆老大便要起身,吓得穆老二赶紧拦人。
穆空青也安抚道:“大伯,这事儿已经这样了,你便是这会打了四姐一顿,后头又能该如何呢?”
穆老大显然是没想过的,他听了穆空青的话后,重复了一句:“后头?”
穆空青道:“不错。这回大姐没事,算是族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还有下回呢?四姐这行事看着,可不像是在意家里人性命的。除非大伯真准备直接将四姐打死,否则日后她再有什么不满,家里人岂不是得一日日提心吊胆地过?”
穆老大说要打死穆四丫,显然只是句气话。
他听穆空青这么一说,登时便犹豫了起来:“可……可她大姐,不到底也没啥事儿。不是说,那丫头想去绣坊吗?将那丫头送去绣坊待着,再叫大丫她们去医馆,这不就没事儿了吗。”
在穆四丫没有当真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之前,穆老大便只觉得孩子做错事了要打,再做错再打就是了,哪想得了那么多?
穆空青只在心底暗道了一声果然。
穆空青没有在这件事上同穆老大掰扯。
他只是提议给穆四丫换个去处。
那地方在清溪县远郊。
也是绣坊。
一家特殊的绣坊。
说是绣坊,其实并不恰当。
因着那里并非真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
硬是要算,那儿其实是大户人家软禁族人的地方。
那些犯了错,不便送官,又罪不至死的族人,也不能全由族里花钱养着。
那便将人送去绣坊、酒坊等地看守起来做活,也是叫他们自个儿养活自个儿。
在穆空青看来,这便是另类的劳动改造了。
原本穆四丫若是如她所说那般,老老实实地去绣坊,即便要签身契,签的也是普通活契。
若是当真不想干了,只要交够契书上约定的银子,便能脱身走人。
别管那银子是多少,总归也有个念想。
而穆空青现下要想送穆四丫去的地方,签下的身契虽是活契,可却并未写明赎身银。
除了主家无权买卖、打杀之外,几乎同死契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