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话都决定着一些人活下来,另一些人死去。◎
“阿母,你把我换给别人吧。”
“把我换出去,你就能活下来了。”
十岁的阿蠢抱着阿母,每说几个字就要喘一喘,他太饿了,已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如果阿母不趁着现在把他换出去,他再饿上几天,换也换不出去了。
阿蠢的阿母草姑缓缓摇头:“阿母把自己换出去。你还年轻,该你活着。”
草姑朝着不远处的几个人走去,阿蠢一把抱住草姑,瘦得像枯枝的胳膊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阿母!不要去!”
母子两人一起倒在地上,极度虚弱的身体在这样的运动量下几乎承受不住,静静地平息着心跳。
草姑想让阿蠢活下去,阿蠢想让草姑活下去,哪怕只是多活短暂的一段时间。然而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不是人人都能跨过心中的底线,最后草姑和阿蠢两人一起抱头痛哭——互相环抱的手臂松松垮垮,谁都没有力气了,两人也都没有眼泪,他们已经流不出泪水了,只在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像濒死的小动物发出的含混的小声的哀嚎。
母子两人已经接受了一起饿死的结局,或许是几天后、或许只是几个小时后。他们将闭上眼睛,死在这条平坦的水泥路上。
草姑和阿蠢的部落距离石灰石矿不远。曾经,在他们的部落里能看到石灰石矿升起的滚滚黑烟。
他们部落里的很多人都偷偷跑到石灰石矿周围去偷看,回来后告诉部落里其他人自己看到的景象。
“那些人的胳膊有那么粗!”有人比划了一个夸张的围度。
“怎么可能!他们的胳膊和我们的腰一样粗?”
“刚才问你的时候你比划的还没这么粗呢,怎么又粗了好多?”
阿蠢前两年也去石灰石矿附近偷看过,他已经记不太清自己看到的景象了,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里的人们个个都很胖、很壮、力气很大、说话中气十足。
他们一天到晚不停地干活。
据说一个人一天可以吃三顿饭,而且顿顿都可以吃饱。
最后一点阿蠢是不相信的,怎么可能有人一天吃三顿饭?
不过部落里有人信了,信了的人就偷偷跑了过去,跑到他们中间一起干活,以为一起干活就能一起吃饭了。
但是跑过去的人很快就会被发现,石灰石矿里干活的人们看起来乱糟糟的,其实管理分明。有队长管着队员、组长管着几个小队、班长管着甲班乙班……溜进去的陌生面孔一下子就会被发现。
那些人会问他们想不想去姜姓部落,如果摇头的话就会放他们回家,如果点头的话就会在下一次车队出发时带上他们,在此之前会把他们的头发都剃光,衣服会被仔细地检查一番,大多数时候衣服也会被扔掉。
和阿蠢从小一起长大的阿皮,看到高高的马和大大的车很想坐,就朝着那些人点头了。
那些人把阿皮的头发剃光,把阿皮的衣服全都扔掉,还让他一遍一遍地洗澡,身上洗得红通通的,几乎被洗掉一层皮,然后把光溜溜的阿皮拎上马车。
阿蠢也想坐大马车,但是草姑不许他坐。
草姑还告诉阿蠢,阿皮根本不是因为想坐马车才离开的,是因为阿皮的阿母死了,阿皮又瘦又小在部落里受欺负,所以要去别的地方找活路。
“阿皮想错了,在自己的部落里都活不下去,去别人的部落更活不下去。”
“你的阿母没死,你不用去别的部落。”
可是现在,他的阿母也快要死了,他和他的阿母都快死了。
阿蠢在水泥地上短暂地睡过去了,或者是晕过去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小声对阿母说道:“我梦见阿皮了。”
草姑听到阿蠢的话,回忆了很久才想起来阿皮是谁,阿皮比阿蠢还小一岁,离开部落的时候又瘦又小又没力气,不会有其他的部落会养大这样只能吃饭不能干活的孩子的。
草姑认定,阿皮早就死了。
现在阿蠢梦见了阿皮……她的儿子也快死了吧……
已经遗忘很久的记忆清晰地浮现在草姑的脑海中。阿皮是最后一批坐上姜姓部落马车的人,部落里坐着马车离开的人前后一共有几十个,都是在部落里生活最艰难的。还有一个既生活艰难又脑子有病的,成天想去看看远处什么样。远处能什么样?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地、一样的草,唯一不同的是外面碰到毒蛇野狼的可能是部落里的一百倍。
阿皮最后一批离开部落后,再也没有人离开了。
因为部落里人人都在说,姜姓部落的那些人一天三顿吃的根本不是饭,他们吃的都是大炉子里面烧出来的石灰。
部落长换来了一些白白的石灰,让部落里的人们都尝一小口。
阿蠢尝了一小口,呸地一下吐了出去,太难吃了!那种奇怪的味道和涩涩口感,阿蠢漱口很多遍之后依旧留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