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大理寺没有要事,容舟去得早回得也早,特地抽出时间陪阿虞。
也许血脉相连的缘故,哪怕几年没有见面,还是斩不断彼此的骨肉亲情。
阿虞乖巧伶俐,虽然被老爷子娇生惯养长大,却没世家大小姐娇纵的脾气。就是话多,最爱喋喋不休的和容舟讲述在锦州所见所闻。
容老爷子四十岁上才有了阿虞,对女儿颇多纵容,锦衣玉食,是当宝贝一样供着。在他过世前,阿虞是极为幸福的,父母俱在,日子顺遂,除了哥哥冷眉竖眼不爱搭理自己,一切都是安定而美好的。
后来老爷子去世,容舟去了京城,家里瞬间冷清下来,她们孤儿寡母支撑不了家业,仆人遣散大半,名下商铺良田也都变卖了。
家里没了顶梁柱,母亲一个柔弱妇人,时常以泪洗面,阿虞就坐在门口石狮子下,撑着下巴眺望远方,盼着哥哥的身影出现。
可惜就只在哥哥金榜题名回乡时见了一回,往后这么多年,都不曾听说过他的消息。
但好在苦尽甘来,哥哥解开了心结,阿虞前所未有的欢喜,每每想到自己孑然一身终于找到了依靠,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但她心细,怕容舟多想,从不主动提那些不高兴的事。
妹妹是个话匣子,从小就是这般,容舟听她絮叨,一时哭笑不得,恰好管家来说门上来了客人,便先行去接见了。
阿虞松了一口气,手里的书如同烫手山芋似的,恨不得扔到窗外去再看不见。
她探身往外瞧,容舟已经到了墙根下,侧耳听管家说话。
他有颀长的身形,可略有些清瘦,从窗牖路过时,袍摆上一片青竹如同山涧流云随着他的动作灵活拂动,摇曳生风,留下一片模糊的光影。
阿虞靠在门扉上,有些兴意阑珊,转头问碧莲:“是什么客人来了啊?”
她进京几日了,还没见过外人呢。
从前在锦州,地方虽小,可脚下是自由的,三天两头总能找着机会往外跑,如今却是不敢放肆了。
碧莲说不知,看她耷拉着眉眼:“您不高兴呐?”
“我来京城有些日子了,还没出去转转呢。”小姑娘有颗雀跃的心,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但她又小心谨慎着,尽量不给容舟添麻烦。
“这有什么?”碧莲笑起来:“您想出门,我帮您安排就是了,京城好玩的地方多,出去逛一逛不成问题。”
阿虞眼前一亮:“真的?”
院墙下有月桂盛开,碧莲伸手指了指:“姑娘您瞧,桂花开了,再有几日就是中秋,京城历来有拜月的习俗,年轻姑娘们都会上街去,还有灯会可看,到时候我陪您出去玩儿。”
阿虞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应了。
那厢客人等了半晌,容舟这个主人终于姗姗来迟。
“容大人正忙吗,下官多有叨扰!”
户部右侍郎常平摆出恭敬的姿态,那奉承阿谀的模样直挂在脸上。
容舟向来是温煦有礼的,命人上了茶,彼此落了座,才问:“不知侍郎大人有何指教?”
常侍郎忙摆手:“不敢不敢……先头贺尚书……哦不对,贺煊已判流放,今日寅时已经出京了。”
贺煊撤了官职,抄了家产,戴罪之人已经不是昔日的尚书大人了。
容舟身为大理寺卿,消息自然比常人灵通,昨日是听吴疾说贺煊今日便要流放,不想这位右侍郎连具体的时辰都打听清楚了,可见对这事是万分用心的。
“那就好。”容舟眉眼淡然,唇边带着笑:“贺煊罪行累累,这些年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做,连带户部也受了连累。天网恢恢,贺煊既已流放,户部明朗,以后大人可以高枕无忧了。”
“是是是……”常侍郎艰难笑起来,连看了容舟几眼,颇有几分难以启齿的苦恼。
容舟自然是看清了他欲言又止的神态,顺口一问:“常侍郎面有难色,可是有什么烦恼?”
常平露出惨然的神情,双手拘谨的放在膝上,迟疑道:“还不知户部新上位的尚书是哪位?下官等可早做准备啊……”
话终于问到正头上,常侍郎表明了来意,容舟也不觉得惊讶,只遗憾笑道:“六品以上官职任免都由皇上定夺,我无权干涉,也无从得知,侍郎大人怕是问错人了。”
常平动了动唇,到嘴的话在容舟困惑的目光中又咽了回去。
其实以皇帝对大理寺卿的重视,容舟要知道这些事并不难。
众所周知,容舟和皇帝私交甚笃,当年还是成王的皇帝,因立储一事身陷fēng • bō,彼时才入翰林院的探花郎容舟面见皇帝只说了一句话便力挽狂澜。
半个月后,成王立为太子,一年后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容舟被提拔为大理寺少卿。直到前年,大理寺卿年老致仕,容舟顺理成章填补了空缺,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
容舟官职并不高,何况京城勋贵众多,算不得佼佼者,可皇帝看中大理寺,昭狱刑案皆放权给容舟处置。
新帝手段果决,雷厉风行,不像先帝那般温和,悄无声息地就整治了朝纲,而容舟这个大理寺卿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此次贺煊伏罪,朝中官员大多有所牵连,然而人心惶惶之时,皇帝并没有下旨彻查,莫名其妙地就躲过了这场劫难。
后来有传言说是大理寺卿向皇帝进言,大肆彻查会引起人人自危,于社稷朝堂不利,皇帝一听竟然就同意了。
但此举无异于敲山震虎,很好地震慑了朝野上下中饱私囊的污浊之气。
故而文武百官或多或少的,会对容舟生出忌惮,不过大理寺卿看似随和,缺与谁都不过是泛泛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