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铐的锁链被抻得笔直,崩在两个人中间。
太宰治脚步停了停,转过身来看他,笑着说:“但我知道,你不能继续待在那里。”
上野光:“为什么?”
太宰治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耐心解释:“因为,还会有其他人来找你呀。”
上野光皱了下眉,问:“我的同伴?”
前面的人突然伸出一根食指,竖在他眼前,左右晃了晃。
“当然不是。”太宰治后退两步,和他并行,那根伸出来的食指向内一转,指向他自己,“我是指……像我这样的人。”
上野光:“……江户川乱步?云雀恭弥?”
太宰治夸张地点了点头,夸赞:“是呀是呀,很上道嘛。”
“怎么样?”
上野光:“什么?”
太宰治指着自己的那根手指还没有收回去,反而是又往眼前戳了戳,一脸坦然:“我呀。”
上野光:“?”
“我是说——”太宰治叹了口气,有点不开心似的,拖着长音解释,“我和那两个人比,怎么样?”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方法:“如果要再被抓一次的话,你想被谁抓?”
上野光自然能看懂他的意思。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顺着太宰治的话说:“你。”
太宰治扬了扬眉,愉快地应了一声:“所以,走吧~”
他扯了扯铁链,步伐轻快地向前走去。
身后的路灯又闪了一下,长长地亮起。
两个人并排前行,落在身后的影子拉的很长。
深夜的街道空空旷旷,偶尔能遇见的也都是烂醉的人,根本不会有人分给他们多余的注意力。
外套不再遮挡,银色手铐大大方方暴露在夜色中,镀上了一层浅色的月光。
太宰治好像确实不知道他的同伴在哪里。
所以这一个晚上,他们只是从一个宾馆,转移到了另一个宾馆。
而且是相距很远的另一个宾馆。
他们走了整整一夜,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大亮,街上的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外套之下,太宰治抓着上野光的手腕,牵着他在一家门可罗雀的小旅馆前站定。
上野光站在门口打量片刻,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跟在太宰治身边走进去,看着他办理好入住手续,再安安静静跟着他上了电梯,进了房间。
怎么说呢。
这里和云雀恭弥给他找的那个地方,差距还是挺大的。
那家宾馆,前台大厅透着富丽堂皇的贵气,房间内也是宽敞明亮,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而这里,前台只有一张上了年头的桌子,电梯晃晃悠悠像是随时都可能出事故。
房间里面看着倒也宽敞,不过不是真的宽敞,是因为简陋,所以宽敞。
一张床摆在正中央,一张桌子摆在床对面,房间的角落里还歪歪斜斜靠着一把木椅子。
床头灯挂在床头,灯罩碎了一个角。
床旁边是个掉了漆的红色床头柜,柜子上摆了个红电话,电话下面还压着张纸,看样子是用来联系前台的。
除此之外,这房间里也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至于那个小巧玲珑的浴室,那就不用多说了。
玻璃透明,里面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简陋,并且没有秘密的房间。
太宰治拉着他坐在床上,拍了拍硬硬的床垫,问他:“满意吗?”
上野光:“……”
他沉默地看了太宰治两眼,纠结要不要为了保护对方脆弱的心灵而开口胡说。
太宰治很穷。
这一点,是他在之前的世界就知道的。
重新回到人间,他第一次和太宰治见面的时候,这个人就一副风餐露宿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还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贫穷。
看样子,这个特征,倒是也被带到这边的世界里来了。
上野光在沉默中摸了摸太宰治的脑袋。
他有点忧虑。
万一在所有的可能性里,修治都摆脱不了“贫穷”这个关键词……
这样想着,上野光手下的动作不由得放的更加轻柔。
然后他的手腕就直接被人攥住了。
上野光回过神,有点茫然地和太宰治对视一眼,然后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修治。
太宰治抓着他的手腕,微微仰头看着他,可怜兮兮地问:“不满意吗?”
上野光:“……没有。”
不满意倒是真没有。
他对居住条件没有要求,住在哪儿都一样是住。
他之前自己一个人住了那么多年的洞窟,怎么可能对房间不满意。
他迟疑只是因为……太宰治现在这个表情,莫名让他感觉有点不舒服。
就好像对方正在,欺骗他。
太宰治叹了口气,松开他的手,失落地低下头。
“我知道的,你肯定不满意啦。”他拽住床单翘起的边角,一点点把那里压平,“没有办法嘛,我和他们不一样。”
上野光下意识追问:“哪里不一样?”
太宰治抬头扫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我加入的时间最早,跟boss签订的合同都还是几年前的,明明工作最辛苦,拿到手的工资却比其他人低好多。而且我明明是最早的一批,地位却不如那些后来的人高,只能让他们随便欺负。”
他单手托腮,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太宰治声音逐渐降下去,变得有几分飘渺。
他偏过头,勾起垂在床边的锁链。
“我其实早就想离开那里了。”
“但boss一直不放人……”
上野光听着,突然抬起手,扣住铁链。
两个人的手指在不经意间相贴。
“离开就是了。”上野光握紧锁链,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太宰治,“你肯定能做到,只要你想。”
他知道太宰治有这样的能力。
无论在哪个世界,只要是他太宰治想做的事情,就不可能做不成。
太宰治敛起视线,轻笑一下,应了声“好”。
虽然嘴上说这是要帮上野光找同伴,但实际上,太宰治的行动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这天白天,他就单纯带上野光在附近逛了一圈,让他好好了解了一下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然后又踩着夕阳回到住处,在对面的小面馆吃了顿晚餐。
上野光跟在太宰治身后,默默看着这人把门窗关严顺便用椅子抵住了门,小声说:“你要是不放心,可以不解开。”
“咣”一声,椅背撞在门上。
太宰治直起身看向他,挑眉笑了一下,问:“你要跟我一起睡?”
上野光把椅子摆正,偏头看他:“你不介意的话。”
不介意当然是不可能的。
太宰治把他拉到床边,干脆利落地卸下手铐,扔到一边,还嘱咐他一句“不许乱跑”。
上野光单手撑着床沿,乖乖点头。
房间本来就不大,也任何娱乐设备,不管手铐卸没卸,他们俩都得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唯一的区别只不过在距离远近上。
看一个人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太宰治打电话问前台要了副扑克牌自己跟自己玩,上野光坐在另一张床上看他安安静静摆弄。
他盯人盯的久了,对面的人也不愿意。
牌堆又一次打散的时候,太宰治猛地抬头看向他。
上野光猝不及防和太宰治对视,沉默片刻,找了个话题:“你要怎么找我的同伴?”
“我肯定找不到呀。”太宰治理直气壮一摊手,“要靠你自己。”
上野光:“?”
“你要给我提供他们的信息,我才能找到你想找的人。”他顿了顿,和上野光对视,眼睛轻轻眨了一下,“或者是……你想找的东西。”
上野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人既然已经把那段监控调了出来,那肯定也知道了他和江户川乱步对话的全部内容。
“你有办法帮我找到吗?”
“说不定呢~”太宰治收回视线,转头把散落在床上的扑克牌都收起来,在面前摞成一摞,然后举到上野光面前。
他扬扬下巴,示意上野光从里面抽一张。
上野光打量那副扑克牌几眼,又看上太宰治,有点意外。
在原本的世界,这些扑克牌的把戏,好像都应该是快斗的特权。
不过在这里,显然不是。
他好奇地问:“变魔术?”
太宰治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神神秘秘道:“是预知。”
上野光不解。
太宰治勾唇笑起来,向他凑近了些,轻声道:“他能告诉你,那个东xī • zàng在哪里。”
窗外忽然堆起厚厚的云层,天色骤然暗了下来,连带着房间内也在顷刻间失去了光亮。
对面青年的身影一瞬间变得有点模糊,配合着他刻意压低压轻的音调,仿佛两个人真的在进行着什么神秘仪式。
太宰治唇边的笑容好像变化了一瞬。
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弧度又深了一点。
上野光蹙眉,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嘴角上。
于是那里的笑意又重了一些。
太宰治压下身体和他对视,晃了晃扑克牌,把它抬高了一点,劝诱:“不试试吗?”
上野光收回视线,勉强把目光落回牌上,随意从里面抽了一张出来。
牌面反转。
鲜红的小丑头像印在正中央。
小丑咧开嘴,挤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上野光怔愣片刻,抬头看向太宰治,寻求这个预知的“解”。
谁料,这人竟然做完预知就把这事儿撂倒一边不管了。
他笑吟吟地从他手中抽走那张片混入牌堆,再慢悠悠地把扑克牌收起,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
末了还疑惑地转过头来问:“怎么啦?怎么一直看着我呀?”
上野光嘴角抽了一下,收回视线,什么也没问,默默躺到床上,翻了个身,给他留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修治有这么恶趣味吗?
他在之前的世界里,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和这个世界的“弟弟们”相处的时候,他很确信,这个人和自己身处另一个世界的弟弟完全不一样。
但偶尔,他也会感觉……
好像这样的他们,也是真实的他们。
强大、冷漠,善于心计、智商绝伦。
总带着一股游离于周围环境之外的疏离感,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乎。
但也有时候会在不知不觉间露出可爱的的姿态。
好像这样的他们,比起他记忆中的那些乖巧听话的男孩,更像他们自己。
上野光盯着空空荡荡的浴室看了一会儿,缓缓闭上眼睛。
浴室的玻璃倒是设计独特,甚至能让他透过那里看到身后的人。
垂在身侧的手虚攥起来,指尖相触,悄悄捻了一下。
他突然有点开始不确定。
会不会这个世界所展现出来的某些“可能性”,在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也正在发生,或者是将要发生呢?
窗外突然亮起一瞬,黑夜变成白昼,紧接着雷声炸响,连绵不绝地闹做一片。
上野光克制了一下翻身的冲动。
太宰治是一个在这个世界独自生长的、强大的、成熟的男性青年。
不会害怕打雷。
他悄悄警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