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宗中隐雪峰,山上灵气生梧桐。
梧桐树下倚仙人,忽而展翅化火凤。
年幼的孩子脸色发白,眉眼间半是疲倦半是坚韧,正拖着瘦小的身躯随人流一同爬行于凌云宗问道长阶之上,稍稍抬眸朝上望去,那苍茫白雾缱绻弥漫于长阶前方,叫人根本也瞧不清尽头。
此时已行了数千阶,周身温度愈来愈低。这山路般的长阶一面靠着岩壁,另一面却赫然是悬空着的,宽度也堪堪够两人并行,倘若侧眸去瞥一眼悬空处那不知何时蔓延上来的云雾,当真叫人胆战心悸,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挂到岩壁上去才好。
这会儿越是向上,或是迎面或是侧边刮来的寒风便越是如细刀子般划过脸颊和躯体。即便壮实高大的男子略有不注意就会被这风吹得晃动一二,更何况是个这么大点的看似不过七八岁的孩子?
她紧紧伸着手抓牢了岩壁上每一处凸起的地方,借此在寒风中稳住自己的步伐。身上被洗的发白的看不清原本是何颜色的布衣却被吹得声声作响,叫人忍不住怀疑这样单薄的布料是否在下一刻便要被凛冽的气流刮裂。
身上落下的来自于暗处的目光一直未曾移开,孩子微微垂下眼帘,轻抿着干裂开的唇瓣。她有一双形状极精致漂亮的明亮且温润如鹿般的杏眸,无害而柔和,是那种让人一眼望去便会心生亲切好感、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模样。
可如今,瘦弱的引人怜惜的孩子半垂的长睫下却满是与外貌大相径庭的恶劣而兴味的笑意,如寻到了有趣玩具一样的稚童,又极像是潜伏起来耐心紧盯着猎物的冷血毒蛇。
呀,有只大凤凰在偷看她。
梵玥弯了弯眸,再次抬眼朝上看去时,瞳孔中只余一片干净澈然的坚强,任谁瞧见了,也要夸一句品行极佳的好孩子。
她心中却止不住地闷笑,破袖中的指尖不觉转了转佩戴于手腕上的佛珠,诚恳地觉得这个任务真是有意思极了。
三千位面外有立于宇宙中心的主位面,梵玥本来也是小位面的天道之子,历经磨难给自己算计出了一条出路,这才得以挣脱天命枷锁,超脱于天道之外,去了主位面。
因她所修之道特殊,便进了主位面中的审判部。后来深觉前一个男性部长聒噪,干脆将人生生打死在宇宙战场上,自己继任了审判部部长。
如此一来,加之她多年shā • rén杀出来的疯名,除了隔壁执法部那个因轮回之故深厌天道之子的部长风子卿和几个在擂台上打出交情来的譬如顾云柳、妘初、许清墨类的女疯子,其余的竟在她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似的。
清净是清净了,无聊却也是不可避免。
但是呀,就在几日前,她方在宇宙战场上杀戮完,满足了心底嗜血的欲望,便收到了一封来自赏金大殿的任务邀请函。
上面说:
一些未长成的位面之女,需要旁人的饲养与帮助。
而她,则是被选定的……饲养教导者。
这封信并非人为,上面蕴含着的,是梵玥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天道的气息。
所谓的‘未长成’的位面之女,说的不过是那些没有完全按照天命轨迹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的、而在一遍又一遍的轮回之中生出了属于自己的灵智的妄图寻找出路突破命运之线的天道之子。
因梵玥身上有着与天道同属本源的气息,这才叫那些无情的机器将任务邀请函送至她的手中,企图让她出手相助,把那些天道之子轮回中生出的灵智彻底抹杀,将她们重新变为乖巧的命运轨迹中的玩偶。
又行了十几阶,周身隐约的至纯威压便更加浓郁起来,更有那恼人的不断刮着她脸颊的风。然而这一切却并未叫她感觉有半分不适,只在心中越发生了几分趣味。
可惜了,那些东西找上她的时候怎么不去好生打听打听?
身为曾经的位面之女,她巴不得多出几个叛逆的天道之子来玩儿玩儿,又怎么可能会帮他们把这些小家伙们生出来的意识抹杀殆尽?
梵玥呀,可是唯恐天道不乱,忍不住过来帮一帮这些天道之子们呢。
这是第一个小世界,里面的天道之子是如今身为凌云宗隐雪峰峰主的桑云归。
她并非是人族,而是一只血脉再纯正不过的火凤。然由于当年她父母触犯族规被驱逐出妖域,后又在阴差阳错之下欠下凌云宗一个人情未还,竟是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抵押似的扔在了凌云宗任劳任怨。但这两人一路惹着仇家,早早地便死了,可怜桑云归彻底没了去路,只得跟着凌云宗内一位长老修炼。
也幸而她天赋极高,较这些内门弟子来说更是勤勉数倍,这才得以在心怀异族排斥之念的人族堆里勉强寻到了生存之地。数百年后于除魔之战上大放异彩,终是被赐隐雪峰,成了如今的隐雪峰峰主。
若照这般来看,桑云归的一生虽坎坷艰难,却也应是一本奋发不休的女强传记才对。
她不似同族的身处妖域中的凤凰那般张扬凌厉,性子是极为温柔平和的,只心中藏着一股子韧劲和洒脱,也难掩血脉中对自由翱翔于天地间的向往。
可是,就在梵玥来到的这个时间点后不久,桑云归的整个人生都会因一个男人的出现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胸怀骄傲与不屈的火凤会因所谓的一见钟情而对这个男人死心塌地、想尽了办法地靠近,不惜低头屈膝迎合男人的喜好,甚至是开始与那男子身边的众位红颜知己争风吃醋、暗自较量。可谓是将雌竞二字刻入了骨子里,把恋爱脑三个字明晃晃地贴在了脑门儿上。
不仅叫世人看尽了笑话,也叫她前半生的一切努力尽化乌有。
——毕竟就在这个男人出现前几许,桑云归的父母与凌云宗签下的契约便将要到期。那时的桑云归心中所思所想的,不过是快快挣脱牢笼,从此天地再无拘束,便可以肆无忌惮地展翅上九天揽尽云与月。
何曾料到这命运如此残忍,提着她身上无形的线,将她刻画成了自己最厌恶且不屑的模样。
又是一阵刀子似的风吹过,将梵玥头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发带彻底挂断,让这满头青丝糊了她自己一脸。
梵玥好脾气地为自己拨好了头发,随后身子晃了晃,脚下像是不经意间被风吹得凌乱地朝身旁走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步伐,却是不住地抬手捂上了额头,背脊弯了弯,脸色苍白如纸,再也熬不下去了,身子一侧,便在前后众人低低的惊呼之中直直沿着悬空的一边掉落进了漂浮着的云雾之中。
她懒得爬了。
心善纯良的大凤凰应是不会放任她一个弱小可怜的孩子被摔得粉身碎骨的,对吗?
果然,甚至就在梵玥掉落下去的那一刻,一阵呼啸的气音便自远处传来,她的身子瞬间落入了一个温热柔软的怀中,女子身上的香味并不似浓郁的花,反倒像是平和坚韧的草木,仿若沾了些清晨的露珠,因而添了两分清冽之感。
桑云归赶忙接住了这孩子,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此时掐指为这孩子添上一层灵力罩,不再叫那些凛冽的寒风伤到她,这才一挥羽翼,带着怀中的孩子直直飞上了问道长阶的顶层。
看护这些前来寻道的想要拜入凌云宗之人的任务并未交由她,桑云归只是方从宗门外处理完一些事务飞回,恰好碰见了招收新弟子的场面,因而停下来看两眼罢了。
若不看便算了,一看却叫她立刻注意到了一个身无半寸灵力的女童。问道长阶上虽也有与她年龄相仿者,但大部分都是修真者所生,身上自有灵力与法器相护,而另外一部分与她一般毫无灵力的孩童则尽数停在了山脚那边,唯有她一个孩子颤颤巍巍地随着一群年龄比她更长数倍十倍的大人们慢慢地爬着长阶。虽手脚都被风吹裂了口子、脸色惨白无血,却仍旧不肯服输,爬一阶歇三息般往上挪动着。
那双杏眸,明亮得紧,没有半分杂质,宛如初生的鹿儿,着实好看。
大凤凰不知不觉地便将全部目光投至了她的身上,心中慢慢忖度着。
桑云归看出来了,这孩子如今不过是凡体肉胎,恐怕早已又饿又累,只凭着一股子劲儿爬着,但也支撑不了多久。
这不,才这般想了没多久,小姑娘便身子突晃,从长阶上摔落下来,叫桑云归心中一紧,连忙飞去接住了这孩子。
“可难受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