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带着下人迎了上来,皱着眉头就要跟他细诉四房分居的事情,钟晏却不由分说,将忍到极致的一腔怒意全部喷泄出来,破口大骂:“还能怎么说?父母在不分家。老太太还在上头坐着,你就想着其他人都搬出府的事情?你亲自去跟其他几房说这件事,府中地方不少,让他们不用着急搬走。尤其是正义堂,你怎么照看的?下人都死绝了,要用那么一个祸头秧子?”吐沫星子几乎喷到宁氏脸上去。
想起温含章在他面前那番侃侃而谈,钟晏更是没忍住脾气,劈头劈脑便是一番训斥:“你嫁过来二十余年没有任何作为,不仅将府中闹得鸡飞狗跳,还纵容下人欺上瞒下贪腐财物。明日你就将家事全部交给儿媳妇,看着人家大家小姐是怎么主持中馈理家办事的。不要再拿捏着你那套没有体统的乡下手段,活该被人骂你上不了台面!”
院中的下人个个低着脑袋,不敢听不敢看。
宁氏总归是做了十五年的侯夫人,早年间的那点爆竹脾气收了不少,瞧着钟晏像在老太太那边吃了钉子的模样,强忍了下来,只是隔日就对外宣告病下了,按照钟晏说的,把家事都交给了旬氏,将他的托付也一并说了,旬氏不知根底,以为钟晏只是对着府中的兄弟心中不舍,也就没有狠劝他们留下。
同样的一个夜晚,对比起世安院的火花四溅,正义堂却显得温馨非常。
温含章将匣子里的东西全部清点了出来,才知道老太太究竟给了他们多少庇护。这里头除了一处临近皇城的地契外,只有两份信。温含章瞧着是这般私人的东西,就想避开不看。谁知道钟涵却全然不在乎,拥着她在怀中,将信打开。
第一份是当年公爹身死前写给老太太的信件。信中钟涵父亲语气亲近愉悦,提及自己突然起兴与友人出游没有告知府中十分抱歉,又说自己大概三四日后便会回转,叫老太太毋需担心,还问了自己的妻儿安好,说是回来会给大家伙带礼物。
从信上可以看得出来,当年钟涵父亲和老太太的感情必定极好。泛黄的信纸上边缘部分泛着毛边和脆软,想是经常被人拿出来细看才会如此。
另外一份信,温含章只是看了几眼,就对钟涵道:“明日你休沐,咱们一起去向老太太请安吧。”
这份信中,老太太用充满感情的口吻道,旁人不知道他们祖孙的感情,觉得钟涵年少淘气必是不孝,但自己家的事自己知道,子嘉从来就是面冷心善,最容易招小人报复,她便是防着心爱的孙子日后被人诬告受了委屈,才会留下这份信证明他的清白。
信中另外附了一张小纸条,让钟涵不必在意上头说的,她只是为着对他父亲有个交代才如此作为。
真是个傲娇的老太太。温含章心中感叹。
温含章说完之后,许久没听到钟涵的回声,疑惑地转过身,却看到钟涵表情有些愣怔,浑身笼罩着一种让她看不出的幽深情绪。温含章很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再恨老太太当年的无作为使得爵位旁落,此时对着血亲的拳拳爱护之意,都只有心绪复杂的。
钟涵默了片刻,道:“我是长房嫡孙,若是我想奉老太太出府同居,礼法上应该是行得通的。”
温含章摇着脑袋:“不一定,要看老太太怎么想,二叔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一定会跟你争的。”
钟涵看着她,表情像化开一般,笑道:“都要出府了还要带着长辈,从此以后做些什么头上都有一座大山压着,你不怪我么?”
温含章被他赞叹的眼神看的不好意思,脸红道:“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愿意和长辈一起住啊!”老太太虽然看起来冷漠了些,但性子明理豁达,这类老人一般都不太爱管小辈的事情,不会不好相处。
钟涵握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突然得意道:“以后我们搬了出去,你这样的性子,秦思行必定愿意你和他娘子多处着。”
刚才两人分手前,秦思行还在和他抱怨家里的母老虎最近和他亲娘安乐长公主杠上了,两人针尖对麦芒,谁都互不相让。瞧他娶的媳妇多好,温柔细致,心地淳厚,秦思行还笑他是个粑耳朵,事情刚谈完就急着赶着回家陪妻子用膳,若是他知道温含章不过进门几日就能得了老太太的真心相待,眼珠子肯定都会瞪圆了。
温含章知道秦思行是钟涵的表哥,便跟着问了几句秦思行的情况,两人说说笑笑,钟涵说了好几件他和秦思行相处的乐事,刚才的两份信似乎都被抛在脑后。温含章有些感觉到钟涵心中对老太太的冰霜在渐渐融化,这样挺好的,对着血亲封闭心灵冷漠相待是一件两败俱伤的事情,她既已经嫁了钟涵,就希望他能时刻开怀。
晚膳之后,钟涵和温含章说他要去书房处理公事。背过了温含章,他的神情却有一抹阴霾挥之不散。
温含章带来的这两份信件,他梦中从未见过。
老太太,便是在今年秋季过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