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霓走到解星散面前,戴上一次性医用手套,轻轻掀起他按着的那块纱布。
她的手刚碰上纱布,解星散的手就立即松开了,好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生怕迟了一秒和她狭路相逢。
解星散的反应让卫霓顿了顿,抬眼看了他一眼。他依旧是那张生人勿进的冷脸,视线也固执地盯着前方,不留一丝余光落到她身上。
卫霓一边查看他的伤势,一边面色如常地问:
“怎么弄的?”
解星散板着一张冷脸不说话,旁边的梅有潜见状忙说:“被人拿酒瓶子敲的!”
卫霓对身边的护士吩咐道:“拿酒精和缝合包来。”
护士很快用托盘拿来了她需要的东西,卫霓对解星散说:“躺下。”
解星散今晚第一回正眼看向卫霓,挑起右边眉头,下压的嘴角透着不快:“……躺下干什么?”
“你不躺下,我怎么缝合?”卫霓说。
解星散被问住,僵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躺了下去。
躺下去后,他也瞪着眼睛瞅那天花板,好像闭个一会就要遭人暗算,全神戒备的模样让卫霓都忍不住心里发笑。
卫霓故意板着脸,用缝合包里的镊子仔细地挑出伤口里的碎玻璃渣。
解星散在这个过程里面不改色,反而是旁观的梅有潜一会就龇牙咧嘴,好像那酒瓶子是敲在了他的头上。
“医生,他这伤没事吧?我看流了这么多血,要不要输个血什么的啊……”梅有潜一脸担忧。
卫霓看了他一眼,轻轻擦去从解星散伤口流下的鲜血。
“万幸没有伤到要害。小静脉出血看着严重,加压包扎后很快就能止血了。”
梅有潜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清创消毒之后,卫霓拿出缝合工具,为了缝合伤口,她不得不弯下腰,贴近解星散的额头。
走廊里灯光通明,相熟的病人闲聊家常,查房的医护人员在走动。
交谈声此起彼伏。
世界分明喧闹,她俯身靠近的那一刹,却像置身无声的宇宙。
解星散随着她的靠近僵直身体。
他的视线固定在天花板,当她的目光落在他眼睛上时,忍不住颤了颤睫毛。
他的睫毛,纤长而柔顺,像鸦长而密的翅膀,是身上唯一温顺之处。
他试图装作平静和漠不关心的努力,在诚实的身体语言下一败涂地。
环境的声音无限压制,凌驾在这之上的,是突然强壮的心跳。
卫霓抿紧嘴唇,加快手上的动作。
终于,她包扎好了伤口,不带一秒迟疑地站直了身体。
“回去以后注意饮食,忌辛辣油腻和酒精,如果饮水后有呕吐情况,需要立即前来医院就医。”卫霓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梅有潜露着感激的笑,说:“多谢医生,麻烦你了!”
“应该的。”她轻轻点了点头,“你们休息一会吧,有事叫我。”
卫霓转身离开的时候,有一束目光如影随形。
回到医生办公室后,她继续剩余的工作,脑海里偶尔浮出解星散捂着伤口坐在病床上的身影。就像醉汉总会吸引酒瓶一样,解星散那张一看就争强好斗的面容,惹上麻烦事也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
奇妙的是并不值得吃惊的事,却会屡次三番出现在卫霓的大脑里。
八点过十五,和卫霓换班的医生一边说着路上堵车,很抱歉的话,一边进了医生办公室。
卫霓和他交班之后,换回日常穿的衣服,提着自己的包走出了急救中心。
急救中心外的夜色被灯火通明的住院楼的灯光所驱赶,昏黄的路灯吸引着扑火的飞蛾,单薄翅膀在滚烫灯泡上一触即离的声音构成卫霓的每个夏夜。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想起从前和成豫走过的那些夏夜。
他们手牵着手,走在大学城的路灯下。成豫的手温暖而湿润,和她永远凉冰冰的手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要么把她的手握在手里,要么揣在兜里。
如果是冬夜,他还会拿到脸前,用哈气来温暖她的冷。
没有人是傻瓜。
没有人受到伤害还会徘徊不去。
她们真正舍不得的,是曾经那么幸福的自己。
幸福到以为拥有全世界的自己。无忧无虑的自己。稚嫩单纯的自己。英勇无畏的自己。
比起难以舍弃过去的她们,病灶还未病入膏肓,或许仍有抢救的价值,但毅然决然壮士断腕的卫霓,更像个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