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雅而寂静的别墅大厅里,回响着厨房里嚓嚓的切菜声。
半开放式厨房里站着成豫的身影,他挽着衬衫长袖,因为身高和案板高度的不适配而努力佝偻着颀长的身体,他全神贯注地对付着手里不听话的白萝卜,好歹读过医科大学,当年的书没有忘光,切萝卜的时候还会不由自主用上外科手术中抓持式的技巧。
厨房光线明亮温暖,包裹在他身上,好像他也成了那温暖的一部分。
渐渐的,厨房里响起油锅起油,滋啦一声下鸡蛋的声音。
未曾近距离见识过的大动静让成豫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过了片刻才敢重新靠近,试探着用铁铲划破黄澄澄的鸡蛋饼。
十年了,她才见到这一幕。
这一幕来得太迟,目的性也太强,还不如从来没有过。
香气溢满餐厅,成豫用拘谨的神情端出两菜一汤,又盛来了两碗稠得像粥的白米饭。
“吃吧……试试味道怎么样?”他有些忐忑,但眼里更多的还是期待。
卫霓夹了一筷萝卜排骨汤里的白萝卜放进嘴里,寡淡无味。
又夹了一筷白米饭放进嘴里,仿佛吃了一口米浆。
“怎么样?”成豫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能吃。”卫霓说。
成豫松了口气,也端起自己的饭碗。
黄铜玻璃吊灯在餐桌上方散发着舒适温暖的昏黄灯光,他端碗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都各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卫霓想起了结婚前她为了更好地照顾他,跑去和卫稼丰学厨艺的事。
每一种本事,都不可能天生就会。
成豫以为她厨艺一向出众,却不知道她有一段时间手指频频受伤,不是拿手术刀伤的,而是在案板上伤的。
那些伤口,她一个人默默消化了,不曾让谁看见。
她丝毫不觉得成豫可怜。至少此刻他的伤口,被她看在眼里,而她默默流的血,无声受的伤,无人知晓。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地进食。
用过晚饭后,成豫自觉地收拾碗筷进厨房清洗。卫霓任他表演,自己回到书房,打开笔记本查看最新医学论文。
没一会,成豫应该是结束了厨房的工作,慢慢走进了书房,他望着已经没有自己痕迹的书房,犹豫了一会,在墨绿色的沙发椅上坐了下去。
墙上的挂钟缓缓走着。
要不是中途成豫放了一杯温热的白水在她桌上,她都快忘记他的存在。
指针走到十二点后,她合上了电脑,转身看向椅子上呆呆看着她的成豫,说:“一天结束了,你可以走了。”
成豫打量她神色,确认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后,起身黯然道:
“好,我现在走,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联系。”
房门带上半晌后,窗外响起成豫发动汽车的声音。
卫霓下楼来到厨房,开始真正的扫尾工作。
碗碟没放对地方,灶台没有擦干净,还有没有更换的厨余垃圾袋。
她心如止水地将厨房一样样恢复成他来之前的模样,心无波澜地擦去所有他留下的痕迹。
三十天的约定,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对她而言,却早就结束了。
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三十天后的自由,卫霓这一晚睡得格外踏实,再也没有梦魇纠缠,也没有辗转反侧。
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一个夜半三点依然灯火辉煌的城市,所有人在夜幕下唱着跳着,璀璨夺目的舞台上一支乐队正在表演,他们衣着随意,却让台下观众尖叫连连。她似乎在找什么人,不断推开拥挤的人群,寻找着那个连她自己也想不起来的人。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她停下脚步,怔怔地看向已经结束表演的舞台上方。
绚丽硕大的烟花在夜空中盛放着,闪烁着,奋力燃烧全部能量,哪怕成为飞扬灰烬,也要灿烂映入她的眼帘。
她被莫名的感动挟持,在梦中也不禁热泪盈眶。
眼泪淌过眼角时,她被泪水的温度灼伤,猛然醒了过来。
鸟雀在窗外鸣叫,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她排的是夜班,晚八点前的时间都由她自由支配。她换上跑步服,带着随身杯,沿着别墅坡道一路小跑。
联排别墅逐渐远去,小区绿化渐渐被野蛮生长的江边垂柳取代。她迎着清爽的河风,保持匀速奔跑。
路过上次买水偶遇解星散的便利店,她犹豫片刻,抬腿走了进去。
店里只有上次的服务生,她绕了货柜一圈,买了盒口香糖结账。
走出便利店,她慢慢走在河堤边,打开口香糖盒子,放了一颗绿色的方块进嘴里。
淡淡的青苹果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恰到好处的甘甜清爽怡人,像一个不在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