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多日前在这门口的漫长一眼,只是各自梦中的一个想象。
凌晨还在营业的咖啡厅肯定有,只可惜C市没有。
两人骑着摩托转了大半个C市,最后还是进了一家安静的酒吧。
酒吧灯光迷离,因为工作日的关系,只有一两桌客人。穿着酒保服的调酒师站在吧台后,正在调制一杯颜色绚丽的鸡尾酒。小而精致的舞台上只有一名女歌者,唱的也是悲伤的情歌。
两人面对面坐在酒吧角落的一个卡座上,许久都没人说话,解星散的五官比平时看上去更冷厉,他似乎怀着心事,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偶尔看向卫霓,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霓心中也怀有心事,一杯调酒下肚,她忽然问:
“如果是你,你未出世的孩子和你自己的生命,只能选择一个的话,你会怎么选?”
解星散沉默片刻,说:
“我选自己的生命。”
“那你觉得,是自己做决定舍弃孩子更痛苦,还是失去之后才知道孩子来过更痛苦?”
解星散半晌没说话,定定看着卫霓的眼睛好一会。
“你这是什么问题?”
“……可能就是人们说的狂想吧。”
“这就是做医生的狂想吗?”解星散仰头喝光手里剩下的半杯酒,嘴角浮出一抹哂笑,“我一般狂想自己在鸟巢上音乐节。”
两桶调酒下肚,即便是解星散这种常和酒精打交道的人,也不由醉了。两人走出酒吧的时候,他已经头重脚轻,走路踉踉跄跄。
卫霓有良好自知自明,从头到尾只喝了半杯,虽然脸上有些热气,但也仅限于此。
看着解星散的醉态,卫霓无视强烈坚持“我没醉”的解星散,将他塞入了出租车,自己也坐进了后座。
“你家位置。”卫霓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
解星散报出地址,出租车向着目的地驶去。孤零零的摩托车停在路边,等着明天解星散酒醒后再来接他回家。
半个小时后,卫霓扶着身体滚烫的解星散走进了一栋老式住宅楼。
滋啦滋啦的昏黄灯泡随着两人一重一轻的脚步声,陆续点亮了黑黝黝的楼层。解星散似醒非醒,在卫霓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爬着楼梯。
到了他家门口,卫霓从他兜里翻出钥匙,找到家门那一把插入钥匙孔,说:
“进去吧,我走了。”
人刚转身,就被一只发烫的手给握住了。
解星散背靠在门上,面颊染着醉意,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亮得惊人,眨也不眨地看着卫霓。
他身形高大,这一刻却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竖着尾巴,湿淋淋地站在暴雨中。
而她是唯一可以帮助他的人。
年久失修的电灯在楼道里发出电流的声音,昏黄的灯光时断时续,卫霓再次注意到他手上的青色胎记,像是某种疼痛的淤青,生长在他的无名指上方。
一只扑棱的灰色蛾子从角落蹿起,飞过两人联结的双手,目标明确地扑向闪烁的灯泡。
滋——飞蛾触电般飞开。
转瞬,又扑了上去。
沉默熄灭了楼道的光,只剩下彼此的脉搏还在跳动。
卫霓将自己的手腕一点一点挣脱出来,他试图挽留,但没强留。她的手完全挣脱出来时,近在咫尺的呼吸变急促了。
因为目不能视的缘故,卫霓的其他感觉都变得格外敏感。
手机震动的声音,手腕残留的温度,解星散身上散发的酒气,都比往常更为强烈。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的“成豫”二字醒目地亮在黑暗的楼道里。
手机还在震动,她伸出右手,想要按向手机。
解星散再一次捉住她的手,这一次更加用力,更加迫切。
卫霓抬头向他看去,手机幽幽的光线映在他脸上,她从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也看见了第一次在他不可一世的脸上出现的祈求。
“……别接。”他说。
楼道内灯光骤亮。
他的声音是清醒的,他的神态也是清醒的,那些装出来的踉跄和虚弱,在这一刻终于褪去了伪装。
醉酒的神态可以模仿,体征却模仿不出。他是真醉还是假醉,卫霓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却还是装作不知道。
像飞蛾明知火堆的炽热,却还是闷头飞了进去。
她已经不是二十岁了,却还是像二十岁一样,为同样的勇气、自信、热情心动。
“……别回去。”他说。
“这是我丈夫。”卫霓说。
“我知道。”解星散说,“你很爱他吗?”
“曾经很爱他。”卫霓顿了顿,“……爱到万事以他的喜怒哀乐为先。后来才发现,这份爱只束缚住了我自己。”
“现在呢?”
“现在——”卫霓说。
她摁断了成豫的电话,终于能够安安静静地和他说话。
“我们已经在做离婚谈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