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况带着姜惩驱车来到烈士陵园,这地方临近雀兮山,偏僻得很,往市内开二十公里才能依稀看到居民区,附近遍布化工厂,近几年空气质量令人堪忧,渐渐地来扫墓的人也少了,像姜惩这种每个月都得来个两三回的更是少见。
他跟守陵人都混成了可以称兄道弟的关系,每次都会给人带两斤烧刀子,今天来得匆忙,只能挑了几盒好烟送人,守陵人裹着军大衣起来的时候还说:“今天来得可真早啊,哎你不知道吧,昨天也有人来看他了,应该是他双胞胎的兄弟吧,长得一模一样啊,我打眼一看还吓了一跳,差点闹了误会。”
姜惩没想到江住会来,毕竟陵园这边只是江倦的衣冠冢,埋的只有生前几件常用的遗物,真正的骨灰盒在多年前就被迁进了江家的祖坟,所以江住从不会来这里。
对他而言,自己的弟弟在烈士陵园里占着一席之地却没有真正被评为烈士这一点是他永远也不能妥协的屈辱,嘴上不说,却是他反抗的唯一方式。
他就把弟弟藏了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对姜惩都从没透露过江倦真正的埋骨之地,但所有人都知道烈士陵园里是一座空坟。
越是这样,陆况就越是心疼姜惩。
“那、那什么,你就先过去吧,我跟老哥抽会烟,等下再去看看老梁。”
陆况很贴心地给了姜惩和故人独处的机会,他也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拿着手电筒走进了墓园。
大半夜来扫墓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尤其是在深冬,寒气彻骨,万物萧瑟的时候。
江倦的墓位置偏僻,如果没有熟人带路是很难找到地方的,斜角处立着棵活了快十年的老桃树,即使在冰天雪地里依旧傲然dú • lì,熟悉的画面多少能给他些许心理慰藉,似乎这样就感受不到江倦在这一隅度过的漫长岁月。
“一晃九年了,也不知道你想不想我。”
姜惩擦拭着无字墓碑上的灰渍,黑白遗照的人像非常模糊,只能依稀辨出轮廓,江倦没能在这里留下遗容和名字的原因也很简单,如陆况所说,是为了保护其他仍潜伏在组织里的卧底。
每当注视他时,姜惩总会觉得江倦隔着这碑,也在阴阳的另一端注视着自己。
“算了,我想你就够了,你可千万别想我,你要是想我,舍不得走可怎么办,那我就难受了。我一直都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唯独在你身上,我希望看到时间的停滞与生命的永恒,可惜啊,咱们走到这了,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他抚着那冰冷的墓碑,寒意从指尖直触心底。
他忽然想起江倦走的那天也是这样,失血太多,浑身发冷,他把那人抱在怀里,却暖不透他的体温,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怀里咽了气……
在那之前,应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被他遗忘了,他记得江倦似乎对他说了句什么,又或是在他掌心里写了什么,但他记不清了。
也许是那时被恐惧支配了大半的意识,又也许是在之前的爆炸中撞击头部导致大脑损伤,总之那时的细节他记得很模糊。
“那个时候你对我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你还愿意提醒我的话,就抽空入我的梦吧。我知道你可能也是很忙的,所以不用纠结时间,我随时都在等你。”
说完,他在那黑白分明的照片上落下一吻。
“啪嗒”,“啪嗒”。
他听到了自己的泪珠子坠在碑上的声音。
他手忙脚乱地去擦,苦笑道:“对不起,把你弄脏了,你最烦别人哭哭啼啼的,给你擦干净。”
陆况远远望着,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一直觉得姜惩是个脾气急躁,记性差,又没什么长性的人,除了一些自甘堕落的不良嗜好外,几乎没什么事情是能持之以恒做下去的——除了这个让人心疼又心酸的习惯。
用他自己的话说,生前无缘给江倦的,他希望用余生一一补偿回来。
毫无疑问,陆况绝对是个会对同性恋退避三舍的钢铁直男,上学的时候听说班里那个谁谁谁喜欢男的,回家硬是闹着转了学,这种厌恶是由内而外的本能反应,哪怕现在社会再开放,思想再前卫,他也接受不了,但独独姜惩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