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过去的宋玉祗,陈师灵依旧觉着痛心,而他的话也如一记重锤砸在了姜惩心口,一口气滞在胸中,又惊又痛,说不出话。
“由着这孩子不同的情况,贫道平日里对他关注有加,渐渐的也发现这孩子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在某些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领悟力,甚至是无师自通,曾一度表现出的暴力倾向也让贫道感到毛骨悚然。”
“难道是……”
“犯罪。”陈师灵面色沉凝,笃定道。
姜惩深吸一口气,记忆又回到了在花溪分局那一天,被一时失控的宋玉祗扼住脖颈的画面又浮了上来,他曾想忘记的恐怖回忆,又清晰了起来。
“人在童年时被灌输的思想能造就影响其一生的三观,所以说这个阶段受到的教育尤为重要,只是有一点贫道至今想不通,玉祗从小到大都是在家庭给予的温室里长大,他的父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公民,为什么他的内心却有着无法驱散的黑暗,如果不是受到什么人的影响的话,那就只可能是天生的,这也就涉及到了一个从战国时期争辩至今的问题了。”
陈师灵两手拢在袖中,一步步领着姜惩向山顶走去,“早在公元前三百多年,孟子和荀子就‘人生来本性是善是恶’这个问题提出了‘性善’与‘性恶’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人们争辩了千年也没有得出具体的结论,而今天,有学者就‘犯罪是天性还是后天养成的恶行’这一课题展开研究,虽然还没有得到学术界的普遍认可,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有一部分人天生就具有犯罪的才能。这就像是有些人生来智商高于普通人,只要善加引导,就能成为科研工作者,但有些人不管多么努力,命里没有的东西也强求不得一样正常。”
“这个观点我略有耳闻,我曾经看过一篇以犯罪的起源为题的论文,中心围绕犯罪行为是源于大脑异常的观点展开论述,比如前额叶异常会导致人自控能力下降,易怒易冲动,回归‘动物本能’,造成嗜杀的暴力倾向,而主导人情绪识别和调解的杏仁核异常、主导共情能力的岛叶紊乱等等都有可能造成人性情大变,难以控制自身,进而产生犯罪行为。您是想说,小玉子很可能属于以上的情况吗?”
见陈师灵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姜惩有些疑惑,“不过这些都是我很多年前看过的资料了,难保会有记不清的部分,如果有哪里说的不对,还请道长见谅。”
“不,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只是有些惊讶,有点儿怀疑你看的这篇论文的作者,很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是温老师?”
“果然。”陈师灵笑了笑,“温思南,一个和贫道研究方向截然相反,研究结果却殊途同归的妙人,想当年,我们两个可是被整个学校当成了离经叛道的异类,差点儿没能毕业,真是怀念耗时三个月才写出开题报告,却被导师大骂一顿,被打回重写的那段日子啊……我和他每天都窝在图书馆里,一边反省自己的研究到底是哪儿出了错,修正错误的同时还要再赶出一篇符合导师需求的论文来毕业,也算有了革命情谊。”
姜惩心里对陈师灵的身份有了个疑问,只不过他此时没有发问。
陈师灵又道:“玉祗真的很特殊,贫道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观察入微,可说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了,所以在听说他被注she某种药物之后丧失理智,轻易被人控制起来行恶这件事后,贫道并没有惊讶和意外,他很可能就属于上述这几种情况,自控能力差,性情大变,易怒易冲动,万幸最后还是被你唤醒了,这充分证明了只要有人能让他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这些危险情况就都不会发生,所以……”
“您放心,我会把他拴在身边的,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开他。”姜惩叹了口气,回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弧度,“我们错过的已经够多了,未来的日子,是用来弥补他的。”
陈师灵笑吟吟地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道:“说到这个,贫道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施主成全。”
“道长请说。”
“若是有朝一日,贫道还俗重操旧业,到时还请你们配合一下贫道的研究,实不相瞒,贫道对你的情况也很感兴趣。”
姜惩就知道,陈师灵一定对自己有所耳闻,难得有他这样一个共情能力极差,又违背遗传学,没有“子承父业”成为犯罪者,反而还成了执法者的案例,他不把自己解剖了深入印证“犯罪型大脑”这一说法的准确性都算有职业道德了。
看出他的犹豫,陈师灵诱惑道:“作为交易,贫道可以给你一件玉祗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
姜惩眼睛一亮。
两人结伴回去的时候,宋玉祗的比试正趋于白热化,他的对手早就换了几波,面前的这位看起来也相当焦灼,为了找回优势,飞奔助跑着三跃跳上了足有两层楼高的大殿底座,仗着位高的优势就要朝宋玉祗踢去。
后者赤手空拳,接连三个后空翻避开对手向他侧颈踢来的膝盖,由着这个动作,他停止了反攻,下意识在人群中搜索姜惩的身影,原因无他,只因这熟悉的身姿令他想起了曾在擂台上为了救回他而与服用了兴奋剂的对手血战的爱人。
看着围观人群中多了一群拍手叫好却鼻青脸肿的武当弟子,陈师灵讶异道:“哟,玉祗长能耐了,还真厉害了不少,把他一众师兄都打成这样了,只有练硬气功的没挂彩,照这个架势,用不了两年他就能称霸武当了呀。”
姜惩无心玩笑,看着汗水浸湿道袍,目露凶光防备对手进行下一步攻势,眼神却在对上他的目光后立刻变得柔和的宋玉祗,忙劝道:“道长,差不多就行了吧,把他的凶性勾出来,今天非得闹进医院不可。”
陈师灵依言一拍手,僵持中的二人立刻收手,相互抱拳行了礼,那与他苦战半天也没决出胜负的师兄扑上来一勾他的脖子,“行啊宋师弟,最近功力大涨,连我都快不是你的对手了,是掌握了什么修炼的秘诀吗?”
宋玉祗还真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然后一本正经道:“嗯……是爱情吧。”
“你小子一天就知道刺激我,站住,让我打两下,不许还手啊,别跑!”
宋玉祗跟人打闹着跑到姜惩身边,像是一股子力气没处使似的,抱起他来便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姜惩老脸一红,低嗔道:“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是我媳妇儿,做点儿什么也是天经地义,不怕被人看。”
姜惩说不出什么摸着他身上潮湿的道袍,催促道:“去洗个澡吧,山里下了雨之后阴冷,受寒该感冒了,要是病了就只能分房睡了,可别传染给儿子。”
宋玉祗苦道:“只要那两个小东西在,你对我就这么冷淡,早知道就不带他们来了。”
姜惩哭笑不得:“听你说的是什么话,有你这么当爹的么。”
“我不管,小崽子的醋我也吃,你要是不陪我一起洗,今天这事就过不去了。”
“可我还得……”
不容他拒绝,宋玉祗便半拉半抱着他走了,姜惩索性放弃了挣扎,对着身后的陈师灵喊道:“道长帮我看下孩子,我一会儿就回来!”
虽然这年头山下的民宿都做了可以淋浴的装修,不过山上弟子住的寮房还保持着比较原始的习惯,沐浴还是用石砌的浴池,难得能像温泉一样舒展开手脚,泡着中草药浸的养生汤,姜惩觉着大早上起来被山雨摧残的疾苦都在这一刻治愈了,扒着池边舒服得直叹气,餍足地闭上了眼。
宋玉祗用木桶往他身上淋着热汤,帮他按揉着僵硬的腰背,姜惩“哼哼”着享受了一会儿,就觉着不对劲儿了,这小子的狼爪子怎么在往他腿缝里钻。
“我可警告你啊宋二公子,道门清净之地,不要做些挑战晋江审核员容忍度,在底线上反复横跳的事,到时候被封七十二个小时解不开,害老子跟你一起受连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是什么正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