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克钦邦恰苏丹山区。
卡索正在仔细用枪油擦试一把最新缴获的战利品——一把M1911手/枪。
这款半自动手/枪从1911年服役至今,经历了一战、二战,以及二战后的多场局部战争,的口径使其在有效射程内杀伤力非常可观,结构简单易拆解,故障率也很低,因此深受士兵喜爱,曾是美军最常见的武器,但弹夹容量小、过大的体积重量以及后坐力也是最主要的缺点,到今天已经很少再有人使用了,现在它的收藏价值远远高于实用性。
但卡索却很讨厌枪管上那一行“Remington”的Logo,用他的话说,雷明顿这样世界知名的武器制造商偏爱在枪械上刻些花体鸟语是对使用者的极度不尊重,看起来骚包又娘炮,令人生厌,放在平时定会被他不屑一顾地丢在一边,连摸一下都觉着是对自己的侮辱,然而这把枪之于他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M1911——美国著名枪械设计师约翰·勃朗宁的作品,一款已经被时代淘汰的武器被留在了血染的边境线上,作案者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提醒他们顾念旧情,或是哀求,又或是威胁,但前提是,他需要搞清楚到底是谁留下了这把枪,对方又希望这把枪落在谁的手里。
“还在对他念念不忘?真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情种,时隔多年,居然还没忘了‘一夜夫妻百日恩’。”百里述从身后拍拍卡索,靠在栏杆边点起了烟,漠视着高台下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生死赌局,“可我觉得,他对你可就未必这么深情了。”
卡索抬眼看了看他,艰涩生硬地反驳:“也许是那个美国佬呢?”
“你想说凯尔?”百里述哈哈大笑,“你明知道不是他的,否则你根本不会这么用心地擦拭,像对待宝贝一样,你可以骗我,但你骗不了自己。”
说着,他又转过身来面对着卡索,微微俯下身,用一根手指抬起对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他的神情,那如幽渊般一眼望不见底的眼眸却如锋刃般可以轻而易举剖开人的心肺,再隐秘的脉动也将暴露在他赤/裸/裸的注视下。
卡索扭过脸去,语气不善,“老板,我不想在任何场合讨论有关他的事,如果你真的无聊,可以去下面看看那几个玩□□赌的shǎ • bī,比起我,他们一定更喜欢跟你讨论‘宝贝’的事。”
“哟,又炸毛了,你还真是个爱记仇的人呐。”百里述笑意不减,抱臂倚在角柱边,歪头玩味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在这片山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不对我使用敬辞的人,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你有无限的宽容,你这样的态度还是会让我觉得不爽,矫情点说,他让我感觉到了危机感,觉得自己在你心里没那么重要了,我很伤心,说是吃醋也不为过呢。”
“得了吧,早在十多年前你就猜到我们总有一天会为了他撕破脸。”
百里述低沉地笑道:“在他的事情上,你总是很难保持理智,那用你现在不冷静的心态来看,我是为什么留他到现在一直没有杀他的?”
卡索咬了咬牙,握拳一砸桌面,拿起那把M1911对着脚下的人群就是一枪,随即一个手持左轮手/枪,正在参与□□赌的干瘦男人顶着眉心的一点红,在众目睽睽下倒在了赌桌上。
恰苏丹的人无论是贩毒集团的马仔,还是土生土长的居民,对于此类流血事件都已经司空见惯,人命的陨落丝毫不会让他们感到恐惧,反而会激发出潜藏在骨髓里的暴力因子,表现出最为嗜血的一面,早已麻木的人们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面前,非但没有恐慌和同情,甚至在短暂的诧异和沉默后爆发出了如雷的掌声与欢呼。
他们对毒品和鲜血的狂热是任何一个生活在阳光下的正常人都无法理喻的。
这个被罪孽与恶魔占据的腌臜之地,早已算不得人间了。
百里述相当冷淡地瞥了那被人拉扯的尸体,摇头唏嘘:“你刚杀了亚示的儿子,虽然他不只一个种,但众所周知,他最宝贝这个。”
“老子心情不好。”
“我看出来了,就因为江倦?我很好奇,如果当年处在那个位置上的是姜惩——我只是个打个比方——你会有现在的反应吗?”卡索一言不发,而百里述也没有等他的答案,自问自答道:“我觉得不会,所以看得出来,你对他是真心的。但你和他真的是缘悭一面,露水情缘,我始终想不通,你这情到底是哪儿来的,难不成爱真是做出来的?”
卡索用枪托又一砸桌面,方才已经受了他一拳的桌子承不住他的力道,发出“吱嘎——”一声哀鸣,碎了一地。
“如果不是你十一年前下的那道命令,看到这把枪会上火的就只有不想面对老相识的你自己,现在你还提他!两天前你抓了江倦,却以给扎古寨送车为由把我支了出去,一面都不肯让我见他,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所以,你是承认自己被他困扰了十一年了?可见了他你又能做什么呢,跟他再续前缘,还是再侵占他一次……或者很多次呢?”
卡索没料到他会从如此刁钻的角度质问,一时哑然,竟想不出任何借口为自己辩解。
“十一年前,在凌歌山乐园酒店下那个废弃已久的密室里,你对他做过什么应该没人比你自己更清楚了,八年前,再次伤害他的你已然成为支撑他恨意的唯一人选了,你该庆幸那把枪现在能握在你手里,而不是顶在你的脑门上。”
百里述依旧是一脸温和且游刃有余的自信微笑,却令人胆寒。
印象里,他永远都是一副笑颜,哪怕是在进行惩戒的时候。和大多数为了利益而shā • rén的凶手不同,他打从心底为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而感到愉悦,是真正乐在其中,享受着生杀予夺的快感,是普遍认知中的典型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这也是当初卡索毫不犹豫选择追随他的原因。
多年来,他们在利益上从无相悖之处,只有在针对江倦的问题上一再发生争执,意见永远无法统一,原因很简单,卡索对那个玩物动了情,而且一爱就是十一年。
这在百里述看来是荒唐可笑的,他无法理解猎食者出于什么心态才能对猎物产生感情,这就像人爱上了家禽牲畜,豺狼虎豹眷恋着狡兔孤羊,他无法理解卡索为什么会爱上一盘餐后甜点,就像对方也无法理解他为什么会对一个毫无威胁的人抱有最大的恶意一样。
——江倦之于他们始终算不上阻碍。
“卡索,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你这性格的,直来直去,有什么话从不憋在心里,也不会背后捅人刀子,最重要的是,你虽然浮躁,但忠诚无人能及,这山区里我不信任何人,却可以把命交给你。”
卡索冷静下来,闭眼叹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我只会对你这样,今天确实是冲动了。”
“没什么,看亚示那儿子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的德行也没几天好活了,我一点都不在乎他什么时候咽气。但你要明白,现在的江倦已经成了你的弱点,你不该有任何死穴,就像我一样。”
卡索对这话不敢苟同,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能像您一样无欲无求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欲,求……”注意到他称呼变化的百里述只是摇了摇头,“你欲什么,又求什么呢?”
连卡索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百里述扔了咬在齿间的烟头,顺势拍了拍他,“你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看来在这个紧要关头,我暂时还不能离开。”
“老板。”
“过些日子,我会亲自去雁息——接一个人,你觉得自己应该去吗?”
卡索深吸一口气,“老板,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