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突然急急忙忙递牌子进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皇贵妃迫不及待地问道。
平日里正常来说也就是一个月才进宫一次,怎么算也还不到时候呢,冷不丁这么一个变化倒是叫人不免担心,该不会是出什么事或者家里又生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娘娘不必担心,没有什么大事。”赫舍里氏摆摆手,眉头却紧锁,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皇贵妃见状非但没放下心来反倒更紧张了,身子都下意识绷直了,“你我母女二人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呢?额娘快别卖关子了。”
赫舍里氏一拍大腿,叹了口气,“我原是不想为这点事来烦扰娘娘的,只是你弟弟闹腾着不肯罢休……是这么回事,昨日……”便将李四儿在外与几个小姑娘发生冲突的事缓缓道来。
不过到了她的嘴里,这事儿的原委却又变了个样。
明明事实是李四儿先嚣张跋扈,这才触怒了同样高傲跋扈的郭络罗氏,从而引发的一场矛盾。
可赫舍里氏话里话外说的却是,那几个小姑娘是如何跋扈如何轻狂,又是如何如何目中无人。
她李四儿不过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能及时给她们让路便招来横祸,先是当众一通言语羞辱还犹嫌不足,甚至在丫头自报家门搬出来佟家之后,事情非但没能得到缓解,人家小姑娘还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打了她。
打完了人还不止呢,紧接着又是一顿高高在上的羞辱鄙夷,甚至连带着佟家和隆科多也被好生讥讽一通。
总而言之,在这个版本里李四儿从头到尾就是那无辜受欺辱的小可怜小白花,反倒是几位贵女成了那仗势欺人目下无尘的恶人。
显然,这必定是李四儿嘴里听来的,且为了能撺掇佟家给她出头,还刻意将佟家将隆科多搬出来再三强调,反倒弱化了她自己,乍一听起来就仿佛人家就是冲着佟家去的。
“说句心里话,我对那个李四儿也是厌烦得很,她在外头受点什么委屈欺负我才懒得搭理,只不过对方明知李四儿是隆科多的小妾却还敢直接上手打人,甚至那般羞辱……说什么佟家算个什么东西,什么这京城里多得是他隆科多他佟家得罪不起的人……”
“娘娘你听听,这话说得多张狂?我竟不知咱们佟家什么时候竟沦落到任人羞辱欺负的地步了?她李四儿算不得个什么玩意儿,可明知其身份的情况下还动手打人,那打的就不是李四儿,而是打的隆科多的脸面啊。”
越说赫舍里氏心里就越气,言语中也带出了恼恨,“咱们佟家是比不得皇家尊贵,隆科多更无法与什么龙子凤孙相较,可打小却也是我和你阿玛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没成想如今竟是被几个小丫头给打了回脸面,你叫他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可是气坏了。”
“怎么又攀扯上龙子凤孙了?拿佟家跟皇家摆在一块儿……额娘你这话过了。”皇贵妃不满地皱眉,揉了揉脑袋,问道:“所以今儿额娘来是想叫我怎么做主?下懿旨申饬人家姑娘?且不说这话不过是那个小妾的一面之词,便是真又如何?再怎么说破天去这也就是个小妾引起来的事端,我还能为了弟弟的小妾去申饬几个大臣家的贵女不成?那不是招笑呢吗?”
“怎么就招笑了?人家可是连着你弟弟和整个佟家一起贬低羞辱了一顿呢!”赫舍里氏显然很是不满女儿的反应,言语中就带出了些怨怪之意,又道:“再者说也无需娘娘下懿旨申饬那么麻烦……其他人究竟是谁家的姑娘我是不知,不过打头的那位娘娘却是再熟悉不过,正是四阿哥的福晋、娘娘您的儿媳妇呢!”
“林家丫头?”皇贵妃愕然,随即立马摇头,“那绝不可能,额娘你一定是被那李四儿说谎蒙骗了,林家丫头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住了一年多,我还能不清楚她是什么性子?那样张狂的话绝不是她能说得出来的。”
赫舍里氏却冷笑,“亏娘娘还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如何却连‘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了?再退一步来说,姑且全当李四儿那话有夸大其词的嫌疑,可那林家丫头当众不给佟家脸面却也是事实。”
“娘娘倒是会维护她,可她又是如何回报娘娘的?便是李四儿有再多不是,只要她一天是从佟家大门迈出去的人,林家丫头就不该如此打脸!她自个儿倒是出气了威风了,却何曾考虑过娘娘也是佟家女呢?何曾想过四阿哥于名义上来说好歹也还是佟家的外孙呢?”
说来说去,赫舍里氏真正恼恨的点就在于旁人不给佟家这个颜面。
自打康熙登基之后,佟家的地位就一路水涨船高,直至今日早已是权倾朝野的“佟半朝”,佟家人出门在外无论有理没理,谁人敢不给几分颜面?
是以这回冷不丁碰上个不给脸还反而敢当众打脸的,佟家人可不就恼了吗?
仅凭李四儿的片面之词就恼怒至此,跳着脚非得告状讨个说法,那可不是真有多信任李四儿呢,而是在他们佟家人眼里来看,事情的虚实原委根本就不重要,只要对方敢不给佟家脸面那就是不行。
说到底也还是那句话,这些年被捧得太过了,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这点心思想法又哪里能瞒得过皇贵妃呢。
一时就不免愈感头疼。
动了动嘴皮子,有心想说点什么罢,可瞧着她额娘那副理所当然的姿态顿时也就没了想法,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含糊应付了一句,就先将人打发走了。
“娘娘快消消气。”范嬷嬷端了杯茶来放在她的手边,轻声劝道:“林姑娘向来敬重娘娘,绝不可能那般……依奴婢看这事儿必定是那李四儿信口雌黄,指不定是她自个儿干了什么招惹到人家几个姑娘了,吃了大亏心里不甘就想找三爷给她出头呢,自然少不得要可劲儿抹黑人家。”
皇贵妃却摇摇头,“本宫自是不信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本宫烦恼的也并非这件事。”
听到这话范嬷嬷也就松了口气。
在她看来,她家娘娘这辈子是不大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那么唯一的指靠就只剩下了四阿哥,林家姑娘又是板上钉钉的四福晋……倘若因着这点挑唆弄得娘娘和林家姑娘之间闹点什么不痛快,将来可又该怎么办呢?
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虽说不好听,也的确有些夸张的成分在。
可事实上一旦结发成夫妻,那人家两个便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这枕头风的威力可不敢不信,更何况四阿哥对人家姑娘还那般上心呢?娘娘又不是亲娘……
再者说,她家娘娘如今看着身子还算可以,但也不过是暂时的,将来不定哪天有点什么状况还得需要人家姑娘救命呢。
是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她都不希望娘娘跟林姑娘的关系处得僵了。
想到这儿,范嬷嬷的心里头又不免对佟家生出了些许怨怼之心。
她家娘娘在宫里看似风光,可自家人知晓自家事,内里的难处佟家当真不知吗?偏不说能帮得上什么忙,怎么反倒还扯着腿往下拽呢?
“去林家传个信儿,叫囡囡明日进宫一趟。”
范嬷嬷心里一咯噔,忙道:“眼看婚期将近,林姑娘这会儿正在家里忙着备嫁呢,指定忙得很……”
皇贵妃啼笑皆非地睨了她一眼,“放心,本宫不是想找她麻烦。”
“是奴婢多虑了。”范嬷嬷讪笑,当即出去打发人传消息。
自打这个年过完之后,林言君就搬回了家中。
与过去时不时回家小住一段时日不同,这回是将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毕竟等跟四爷成亲之后就该是住在阿哥所的,承乾宫已然彻底成为了过去式。
预料之中的接到宫里的传信,翌日一早林言君就收拾整齐进宫去了。
瓜尔佳氏和林黛玉两人都担心得不行,生怕皇贵妃娘娘这是要兴师问罪呢,且作为打小在大家族长大的姑娘,与成长环境相对干净的林黛玉不同,瓜尔佳氏还要想得更多一点。
婆媳之间仿佛是天生的敌人似的,无论从前再怎么好的关系,一旦变成婆媳就仿佛一夜之间平添了许多矛盾,哪怕是那些表哥表妹凑成一对的人家也不例外,嫡亲的姑侄变成婆媳都没那么和谐的,更何况是其他呢?
从前或许皇贵妃待她家小姑子的确亲如母女,可眼瞧着如今小姑子即将要进门,谁又敢保证皇贵妃的心态没有丝毫变化?
以一个婆婆的眼光来看儿媳妇,再好的姑娘也能被挑出许多刺来,更何况这回还真真切切是发生了点不愉快呢,谁又知道那佟家是如何告状的?叫人怎能不担心呢?
她怕皇贵妃会想趁此机会灭一灭儿媳妇的威风,等将来人真进门了也更好拿捏些,又怕皇贵妃真恼上了,再加上她家小姑子那外柔内刚的性子,万一一言不合真起了冲突……
也不知是孕妇的通病还是怎么着,总之瓜尔佳氏是抑制不住想了很多,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变得焦虑起来,偏有心想要叮嘱劝解些什么罢,有些话她又还不好说得太直白,总有种挑拨离间的嫌疑似的。
原本小姑子许还不曾多想,她这一说反倒先叫小姑子心里起了防备隔阂,到时候面对皇贵妃时难免就会变得异常敏感些……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
就这么左右为难的空隙,林言君已经乘着马车出发了。
林黛玉心里也忐忑着呢,可看见她这般焦虑的模样却还是强行镇定地安慰道:“太太只管安心就是,皇贵妃娘娘很是通情达理,姑姑也是冰雪聪慧之人,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小姑娘还是天真,婆媳之间可不是彼此都通情达理就能和谐共处的。”瓜尔佳氏如此嘀咕了一句,顺着继女的搀扶缓缓回到了屋子里。
即将临盆的肚子实在大得吓人,走起路来也远不如过去那般优雅得体,真要说起来简直就跟熊似的,摇摇摆摆笨重得很。然而全不似她们担心的那般,承乾宫里非但没点剑拔弩张的气氛,竟是一如既往的亲昵融洽。
才一见着人皇贵妃就嗔怪道:“本宫不打发人叫你你都不带主动来瞧瞧的,可见这一出宫可是就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晕了眼,已然将本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罢。”
“哪儿能啊,我这心里可是时刻都惦记着娘娘呢。”林言君一屁股就坐在了身边,手挽着她的手臂笑得一脸讨好,娇俏可人的小女儿做派霎是招人。
皇贵妃只觉自己的心都软成了一汪水似的,连佯怒的脸色都摆不下去了,顿时眉眼弯弯笑开了花儿,“小丫头惯会哄人。”
范嬷嬷携着几个宫女端了茶果上来,见二人这般模样就不禁笑了,“偏娘娘就爱吃这套呢,可不正应了那句话——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皇贵妃笑着点点她,转头又拉着小姑娘问了许多备嫁的事,什么嫁妆准备得如何啊,是否还短了什么之类的,又问家里的嫂子怎么样了,大抵什么时候临盆等等。
林言君一一回应,不时还掺杂着些许趣事,用那种小女儿家俏皮的口吻说出来愈显生动活泼,将皇贵妃哄得那是眉开眼笑,高高翘起的嘴角就不曾落下去过。
要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那必定就是早夭的女儿,每每看见纤瘦柔弱的林言君,就会叫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个可怜的孩子,生下来就瘦弱得如同小猫崽儿似的,倘若能平安长大,想来模样应是也差不多的娇弱惹人怜爱罢。
想着想着,皇贵妃含笑的眼眸中就不禁流露出丝丝缕缕的哀愁感伤。
事实上人与人之间又哪里来的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欢喜仇怨呢,之所以对这丫头如此疼爱维护,一方面不乏救命之恩的缘故,但更多其实还是那份移情作用。
不是什么替身不替身,在她心里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她的女儿。
聊完了家常,这话题自然也就回到了正题上。
皇贵妃也并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直言道:“昨日佟太太进宫来与本宫告状了……你与本宫仔细说说,前天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状况?”
林言君就一五一十的将整件事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末了撇撇嘴嘟囔道:“原本我想着让一让也不打紧,可谁叫那个小丫头张口便那般猖狂?反倒叫人非得较个劲儿不可了。”
言语间透出些许淡淡的骄纵之气,不过却并不令人反感,那样的神态语气俨然就是个被娇宠的小姑娘,反倒叫人哭笑不得。
“你啊。”皇贵妃好笑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儿,黛眉却微蹙,神情满是不喜,“一个做丫头的也敢如此嚣张跋扈,足以见得其主是个什么德行,这个李四儿……”
看来真真是被隆科多宠过头了,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当然了,弟弟的一个小妾而已,倘若整日只在家中内宅倒也罢了,什么样的性情也都不值当她多分个眼神关注,可如今看来这个李四儿却绝非那等甘于寂寞之人。
小姑娘们难得出去逛个街都能碰撞上,可想而知这个李四儿平日是何等高调,指不定见天儿在外头招摇过市呢。
这回是得罪到了几个小姑娘的头上,又岂知她过去不曾得罪到旁人?还有以后呢?
纵然一般人看在佟家的面子上只能忍气吞声,可真将人得罪狠了,嘴上不说仇怨却也结在了心里,佟家岂不是平白无故就多了些仇家?